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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班正在上数学课,女鬼走到一个男生的旁边,笑着把手掌贴到她脸上。男生依旧抬头聚精会神地听课,只是我能看出,他脸上有无限的悲伤。   生命明明是脆弱的啊,所以呢,我果然是个怪物。   我撇过头,收起了太阳伞,继续往前走去,高三(7)班,应该就在前面吧。   我敲了敲门,高三(7)班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我,包括站在讲台前的老师。他推了推眼镜,问:“你是?”   我径自走了进去,说:“新转到这个班级的段伊宁,请问,我坐哪儿?”   老师哦了声,扫视全班后,他说:“先挑个空位置随便坐下吧。”   我扫视了一眼全班,却没有发现一个空位置,呆呆站立许久,这才发现唯一的一个空位置上坐着一个小鬼。老师指着南边倒数第二排座位说:“还杵着干什么,那不就有个位置吗?”   又是个鬼。我心中暗笑,不是说学校阳气很重嘛,这还哪来的这么多鬼。我无奈地往那个座位走去,将书包放在课桌上,伸手抓住那个鬼的胳膊,将他一把扯了下来。   被我扯下来的小鬼眉头紧皱,气急败坏道:“你干什么!”   我撇撇嘴,无视他满脸的血渍,自顾自掏出纸笔,写了一句话:抱歉,以后,这是我的位置了。   那小鬼挥着拳头便往我身上捶了过来。   我笑着继续写了几个字: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到窗外?   那小鬼望了眼窗外的太阳,大惊失色,哼了一声,一股脑爬到我前面同学的肩上,还不时转过头对我挤眉弄眼。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响了。我前面的同学忽的站了起来,那小鬼就从他肩上摔在我的桌子上,跌了个狗吃屎。   我笑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小鬼倒是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从我桌子上跳下去,拍拍屁股,“要你管!”   “喂,你小点声可以吗?”一阵声音从我右边传来。   我转头,这才仔细打量起我的同桌来,他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半是祈求半是不耐烦,那桀骜的嘴角不知扯向哪边,他胳膊下垫着崭新的数学书,桌面上没有一只笔。直觉告诉我,他就是传说中的不良少年。   我耸耸肩,不想理他,再转头时,那小鬼已不见了踪影。   我怎么会和没礼貌的小辈一般见识?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了。我再低头,他已进入梦乡,那长长的睫毛倒叫我有些嫉妒。   我姓段,名叫段伊宁,到今天,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我的相貌停留在十八岁那一年,从此,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我的生命,似乎可以无限延续……   我在繁华的闹市里待过,在深山老林里住过,尝试过各种职业,学习过各种技能,可唯独二十一世纪现代教育生活,我还没有身体力行地体验过。   所以,我就到这所高中来了——毕竟以我的样貌,小学初中恐怕不敢收我。   至于身份证明学籍资料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都是伪造的。   我活了这么多年,人事音书经历了几百轮,见过无数生老病死,感慨过无数悲欢离合,以至于我的心都慢慢地变得像石头那样硬了。   我从书包里掏出刚买的《午夜凶铃》,据说改变成电影还吓死过人,我想,我的生活大概需要这种东西来当做笑料吧。   我刚翻开第一页,忽然一只手出现摁在我的书上。   我转头,正见同桌好看的笑脸:“女孩还是不要看这种东西了吧,会做噩梦的。”   我笑着看他,淡淡说道:“你这是在说谁呢?”   他慢慢缩回手,尽量把目光避开这本书,慌乱的样子甚是可爱,他逞强说道:“电影真的挺吓人的,你要真被吓死了怎么办?”   我把“我才不会死”这句话咽到肚子里,干脆合上了这本书,转过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小男孩儿,既然你做我同桌了,那我就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   “什、什么事?”   “如果不是非常必要的话,你还是不要跟我讲话为妙。”   “这是什么鬼要求?”男孩切了一声。   “总之,我说的话你听就是了。”   “可……”   他想说又不知说什么,恰好上课铃声响了,我转头,情不自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乖,好好上课。”   同桌嫌弃地往里躲,浑身上下颤了颤,如坐针毡……   我暗笑,小孩儿就是可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 ☆、2   我在这所高中已经待了整整一周了,感受只有五个字:真特么累呀。   没完没了的试卷,没完没了的课,没完没了的自习,一天当中难得清闲的时光大概只有吃早中晚三餐的时候吧。   最关键的是,什么狗屁数学,我特么完全不会呀。   于是某一天,我拿着那张不到及格线的数学模拟卷戳戳同桌的胳膊问:“蓝小瑨,你说,学这鬼东西有用吗?”   哦,忘了说,我的同桌姓蓝,叫蓝瑨,姓得好听,名字也好听,只不过为了显示我的辈分,特地在他的名字间加了个“小”字。   他正在偷偷摸摸地看电影,被我这一戳,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   “什么?”他抬头左右看,惊恐不已,生怕老师抢走了他的手机。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你和我不一样,你要好好学习,只有考上了好大学才有出路。”   他立马把我的胳膊移开,哎哎哎了半天才说:“切,什么和你不一样,难道你是什么千金小姐,不用高考也能继承家族财产?”   我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说:“嗯,也算吧。”   我可没说谎,我段伊宁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钱,先不谈我有一屋子古董宝贝,就是进入新世纪以后从事房地产行业也让我大赚了一笔,我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我看到网上鼓吹JK罗琳的豪宅,我简直笑出声来,这根本就是小儿科好么。   蓝小瑨继续撇嘴,顺便探头看了一眼我的数学卷子,紧接着伸手夺过它,大叫出声,说:“段伊宁,你没病吧?数学总分160分你考50分?”   “你才有病呢!”我夺回卷子,“所以才有疑问,数学明明学到初中就差不多了,现在学的这什么求导根本没用啊。”   蓝小瑨啧啧感叹,摇了摇头道:“大姐,您知道这世上有种职业叫‘数学家’吗?”   嘿,这臭小子小看我。   “我自然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连数学家这个职业都不知道那就完了。   “存在即是合理,虽然你觉得没用,但这世上觉得有用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小子霎是郑重地说完了这一句话,我似乎有点转过弯来了。也许,我也该挑战一下未知的领域?   唉,高三生真是悲催啊。我往椅子上一靠,大爷似的瘫好,忽然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第一天遇到的小鬼?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倏地站起,伸头往窗外望去,只见那小鬼跑得飞快,而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黑影。   我坐不住了。这是很反常的情况。   “喂,要上晚自习了,你干嘛?”蓝小瑨在我身后喊着。   “上厕所!”我挥挥手,朝门外冲去。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所有人都往教室里走,我却跟个疯子似的追那两个常人看不到的黑影。   那小鬼跑下了楼梯,却在拐弯处被那黑影一把抓住。   “喂喂喂,先松手!”我走上去抓着那人的胳膊,想让他松开掐着小鬼的手,再转头,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两只眼睛已经没有眼球眼白之分,俱是黑乎乎一片,他咧嘴一笑,看不到牙齿,只有一团黑气。   这鬼,是厉鬼?   厉鬼,便是传说中自杀而死的鬼。他们还活在世上的时候对生活失望,死后怨气极重,心智早已不复存在。   他转头看向我,哈了一口气,一团黑气将我紧紧缠住,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到那小鬼用哭腔喊着救命。   救屁命啊,你本来就没命了。我哭笑不得。   不对,鬼再死,那可就是魂飞魄散了。   我往后退了好几步,终于离开了那团黑气,站定睁眼,却见那厉鬼的嘴巴张得比脸盆还要大,直直地往小鬼的头上靠去。   不会吧,鬼吃鬼?   想那小鬼浑身血渍,想来死的时候不是摔死的就是出了车祸,也是可怜人,我的石头心不由得动摇了。我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厉鬼的腰,那厉鬼一惊,松开了手,我大喊着:“小鬼快跑!”   危不危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反正死不了。   于是我拼劲全力抱紧厉鬼的腰,能拖多久是多久吧。那小鬼望了我一眼,充满感激地跑下楼梯。那厉鬼似是发狂了,猛地转身,我跌落在地,他扬起巴掌,却在即将触碰到我的一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   他身上的黑气立刻消失大半。   我这才发现,我脖颈间护身符掉了出来。   这是那个男人在我一百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   那厉鬼再也不敢上前,转身从走廊里跳下,在空中消失不见了。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心想,地府里的鬼差们是怎么办事的啊,这种厉鬼留在世上就是个祸害,也不赶紧派个人来抓。   虚惊一场,不知道那小鬼跑哪儿去了。算了,还是回去做两道数学题压压惊。   我走回了教室,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全班同学齐刷刷望着我,我依旧昂首挺胸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然后,我就傻眼了。   真的,这绝对比鬼恐怖一万倍。   数学老师坐在我的位置上,手里拿着我的数学卷,镜片反着光,我仿佛听到他牙齿咬碎的声音,这恨铁不成钢的气势简直秒杀众生。   我站到他面前。   他慢慢抬起头,笑了。   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来了?”   我回答:嗯。   “肚子不舒服?”   我望了眼蓝小瑨,他看了我一眼又立马低头。我回答:还好。   老师点了点头,额头上青筋暴起,这被压制的是何等的怒气啊。然而,下一秒,他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数学试卷交到我手中,说:“好好学,不懂的叫蓝瑨教你。”然后扬长而去。   哈?   我拿着数学试卷坐下,蓝小瑨脑袋凑过来,小声说:“数学老师刚刚说,这孩子大概智商有问题。”   哈?我惊讶地望向他。   “然后我接了句,嗯,很有可能。”   “你,你找死!”   我是个慈祥的人类。我已经很久没有发脾气了。但这一次,我还是忍不住把拳头挥到了蓝小瑨的脑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说全文修改的,怎奈作者太懒,直接全文搬来,以后再说吧…… ☆、3   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地出了教室,晚风一吹,我觉得整个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我下定了决心,这学期过完我无论如何都要退学。   正打着如意算盘,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我胆子大,但这猛然出现的东西还是让我惊叫了一声。   这个小鬼头,怎么还在这里?   周围的同学们狐疑地望着我,几个文弱善良的女孩子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摇摇头说差点摔了一跤,她们嘱咐我小心便离开了。放学的时间,这楼梯上人来人往,我望着小鬼头可怜兮兮的眼神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往前走,那小鬼头忽然就抓住了我的衣角,我叹了口气,便努努嘴示意他跟我一起走。   好不容易出了教学楼,望着学生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刚想转头跟小鬼头说话,肩上冷不防地搭了一只爪子。   “是不是吓了一大跳?”蓝小瑨贱兮兮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天哪,世风日下啊。想我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类要被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孩子戏弄,真是可悲可叹,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笑脸,说:“再见,明天见。”   “段伊宁,你家住哪儿啊?每天一放学就找不到你人影了,如果顺路的话咱们可以一块儿走啊。”   嘿嘿嘿,还不依不饶了是吧?   我笑着,伸手往蓝小瑨的脑袋上摸去,他有所察觉要往后躲,我更快地抓住了他脑袋,这才发现,这小子长得还挺高的。我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揉,说:“小伙子,高三了,废话少说闲事少做懂么?能考上好大学了吗?”   蓝小瑨眉头皱成一团,硬是从我的魔掌下逃脱了,将缠在腰上的校服披到身上,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冲我挥挥手道:“明天见,我的同桌!”然后转了个身,消失在人群中。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这个仍然紧紧抓着我衣角的小鬼,问:“怎么回事?”   那小鬼不似第一次见面时的调皮,包着两眶热泪带着哭腔说道:“姐姐,你可要救我!”   我这下可犯了难,我身为人类,本不该插手鬼的事情,遇到这种事,我向来是继续往前走就装作不知道的。   可是……   这死小鬼竟然抱住了我的大腿鬼哭狼嚎起来。   我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他竟然整个身子都挂在我的腿上了。   “姐姐,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要魂飞魄散了!”他抬起头,泪眼汪汪,甚是可怜。   我本来就对他为何还存在有些许疑惑,现在他又说什么魂飞魄散,我问了句:“好好说话,不许哭!”   小鬼立马止住了哭泣,却依然抱着我的大腿,说:“今天是头七,我是回来看哥哥和妈妈的,但是我忘了集合的时间,鬼差大人已经领着他们走了,我一个人落在这里了怎么办?刚刚还碰到一个要吃我的厉鬼,我再不赶紧回去肯定会被吃掉的!”   原来是这样!我哦了声,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那小鬼松了手,说:“今天我看那厉鬼十分害怕姐姐,所以在我回去之前能和姐姐在一起吗?”   我嘴角抽了抽,我堂堂一个人类要和鬼形影不离?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鬼低头说:“我、我不知道……鬼差大人如果能想起我的话应该快了吧……”   我实在是无奈:“好吧好吧,等这周我双休日就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   我拍了拍小鬼的脑袋,说:“去找垂死的病人啊,让别人家的鬼差顺便捎你一程吧。”   那小鬼立刻破涕为笑,大叫着谢谢扑到了我的身上。我便嫌弃地把他拨开。   哎,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啊。   “姐姐,你的家在哪儿?”   我简单想了一下,我的家……可不止一个地方。我在这座城市的东南西北各有五套豪华别墅、两座古宅,在国外有三座城堡,这次为了上学方便,我又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我掰着手指数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不远,学校附近。”   “哦。”小鬼敲着我的衣角一蹦一跳地跟我走,血淋淋的脑袋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晃。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校服。   我问:“小鬼,你叫什么?”   小鬼抬头答:“颜童。”   “哦。”我心想,这家长挺会起名字,倒过来就是童颜,他这可怜的一生还真定格在童颜了。   “那……你是怎么死的?”憋了许久,我终于问出了这一句话。   “被车撞的呀。”小鬼抬头,笑得灿烂,额头上深深的伤口竟然有点刺痛我的眼。   “哦。”   我发现说话只会哦了。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高冷?   我默不作声地带着小鬼往校园外走,刚走出学校大门,忽听“啊”的一声,我的衣角忽然松了。   我转头,那个厉鬼居然又跑出来害鬼了!   我自然是要追上去的,他抓着小鬼头就往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跑。我跟着他跑进了这个黑漆漆的没有路灯的小巷子。   我伸长手臂,眼看就要抓住他了,我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在地上,摔得我鼻子痛得要死。   想当年,我还是学过武功的,乱世里防身再好不过了,谁想进入了新世纪和平年代,武功没有用武之地就渐渐荒废了,不止如此,每天山珍海味的吃导致我的脸都圆了一些。   “姐姐!”颜童喊着我的名字。   我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我误入了厉鬼窝了。前后左右地底下房顶上不下十只厉鬼,男女老少,个个都没有眼珠子,嘴巴一张就是一团黑气,哼哧哈赤的声音从他们喉咙里发出来。   他们……想干嘛?   厉鬼,对人类会有威胁吗?   就在我满腹疑问的时候,忽然听见他们的喉咙里竟然断断续续的发出了一句话:“吃……吃……吃了你……”   艾玛我可不是唐僧啊,我虽然活了一千多年但还是个人类啊,也没见修炼出什么法力成了妖精啊,天啊地啊……   我忽然想到那个护身符,连忙从脖颈间掏出来,黑暗中金光闪闪,厉鬼们似乎都有所忌惮地往后退了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发多少章呢?唉,贴累了就不贴了吧…… ☆、4   我得意非常,索性把护身符从脖颈间扯了下来,捏在手中往前走一步,那些厉鬼就往后退了一步。   颜童泪眼汪汪地长舒了一口气,我便伸手去拉他,忽然脚踝一痛,一只厉鬼从地面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整个人又往前趴了下去,这次我有了经验没摔到鼻子,下巴却被磕得生疼。当下我就慌了,我这张美若天仙的脸啊,今天给毁了个遍啊!   我吃力地把手收回来摸着下巴,就在这时,我意识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我的护身符呢?   我的护身符呢?!   厉鬼又黑压压地围了上来,朦胧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他们一张张惊悚可怖、或是眼眶流血或是嘴角吐血的脸,虽然我并不害怕这种长相,但被群鬼围攻的感觉还是不好受啊。   他们哼哧哈赤的声音中还夹杂着颜童那个小鬼害怕的哭喊声。   哭哭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毕竟趴在地上实在是个不雅的姿势,厉鬼们伸出精瘦的布满血痕的手,即将要触碰到我的衣服。   我看到了掉落在他们身后的护身符,还在金灿灿地闪着光。   可是,我已经被包围了啊!   怎么办呢怎么办?据我所知,鬼是不会吃人的,鬼只会吃鬼,鬼只会吓人,那他们是想干嘛?哎呀生死关头我还在想这些干什么!我慢慢定下心,摩拳擦掌,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就在前面一只厉鬼伸手过来的时候,我猛地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肩,用力腾空而起,竟然翻身从他脑袋上空越过,当我稳稳当当落在地面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   天哪,当年的女侠又回来了!   我捡起地上的护身符,另一只手把颜童拉过来。护身符在手,那些厉鬼们识趣地往后退,为了防止刚刚的悲剧重演,我在他们刚好让出一小条缝的时候,就拉着颜童使劲往外跑。   跑这么快,谁都抓不到我的脚踝了。   终于跑出了这个乌漆墨黑的小巷子,我已经气喘吁吁了,回头看着他们没有追上来我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小鬼,这都是你害的!”我边扶着电线杆喘气边埋怨颜童。事实就是如此,我虽然活得久见得多,但我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或者说鬼不犯我我不犯鬼,一直以都相安无事,自从上了中学,不,自从遇到了这个鬼就三天两头和厉鬼有肢体接触,真是太不吉利了。   颜童的眼泪还没干呢,他紧紧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道:“所以,姐姐你要赶紧送我回去啊!”   我回头看到他天真无邪的双眼,简直了,那双眼睛就仿佛在告诉我帮助他就是我的责任一样。   “算了算了,抓紧我,回家吧。”我歇息够了,便领着他过马路。   我才买的房子就在学校对面,一条马路之隔,平日里上下学也就五分钟的事情,今天因为出了这个意外,整整浪费了我十分钟的睡眠时间,这对我这种“高三学子”来说简直始终折磨。   马路上车辆渐渐散尽,我正拉着他要往对面走去,颜童却抓着我死活不肯动了。   “喂,干嘛?”   “我……我不敢……”   “过马路有什么不敢的你个——”小屁孩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我就不再说了。   他是被车撞死的,现在看来,似乎是过马路的时候被撞的。   我叹了口气,拉起他的小手,几乎用尽毕生的温柔,我说:“别怕,跟着姐姐一起走。”   那小鬼却瑟瑟发抖道:“人行道……我在人行道上……那辆车却越开越快……”   我呆了一下,看着他满脸的鲜血,心里忽然很不舒服。但我只能说:“走了”。   我不想管那么多,包括这孩子死亡的真相,包括那些厉鬼出现的原因。我已经一千多岁了,见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以至于我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我领着小鬼进了电梯,摁了数字“8”,电梯门刚一合上,那些数字便哗哗地全都亮了,电梯门缝里爬出长头发,藤蔓一般疯长,偶尔,我抬头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个圆溜溜的、还滴着鲜血的脑袋吊在电梯顶上。   人会死,会死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所以电梯里留了些怨气或是灵气并不奇怪。哎呀无所所谓了,反正也只有我能看到。   这只小鬼倒不淡定了,紧紧抱着我的腰,生怕这些头发会把他卷走。   “叮——”到了八楼,这些东西会自动消失,如果电梯里出现一只手的话可能还会竖起来跟你挥手告别。这些小东西,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颜童这小鬼虽然是个鬼,可他还是太嫩了啊。   我进了门,阿姨给我留的夜宵放在餐桌上,我扔下书包,洗洗手便抓起了一小块蛋糕,回头说:“颜童你也洗洗手来吃啊!”   我一口吃掉一块蛋糕,这才想起,他是个鬼,不能这样吃人类的食物。我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只好笑道:“哦对,你不能吃。”   那小鬼头立马噘着嘴背过身去了。   “姐姐,这是谁啊?”   “嗯?”我回身,他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像问。   我咽下了最后一块蛋糕,答道:“朋友。”   我想到了装在口袋中的护身符,将它掏出来重新戴好。那个男人我只见过一次,但他却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这个护身符,也是他送给我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的,这幅画像,也是很多年前画的了。   我扫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要指向十一了,明天注定要迟到啊。我开了一扇门把小鬼推了进去,说:“赶快睡觉吧,明天我还要上学。”   我洗漱一番,躺到床上的时候,随手翻了翻枕边的《午夜凶铃》,这作者,是不是和我一样,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呢?   我知道,虽然只是极少数,这世上,一定有和我一样的生物,活了上千年,能洞察普通人类所看不到的事物。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打开手机一看,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发了个GIF,点开一看便是个张着血盆大口还发出恐怖尖叫的“鬼头”。   有点意思啊。   我保存了图片,确定好闹钟,关了手机,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再接再厉 ☆、5   我已经好久没被吓醒了。   我开了手机,果然还没到六点半。   梦中那张脸很熟悉,我打开相册,果然,和昨晚不知谁发来的这个鬼头一模一样。必须要强调的是,我并不怕他,只是在梦里我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过,相当于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更可恶的是他得寸进尺地要伸着爪子掐死我。   我虽说活了这么久觉得没意思,但死亡对我来说还是个未知数。我对未知的东西除了好奇之外,还有敬畏。   最关键的是,我为什么会梦到这种东西?   我的睡眠一向很好,要么不做梦,要么做了梦第二天就忘了,要么能记住的也只是几个白衣飘飘的美男子,这种恶心惹人讨厌的物种从来就没有资格入侵我的梦境。   我走下床,拉开窗帘,外面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   我曾看过一部很着名的动画片,叫《岁月的童话》,小男孩儿问小女孩:“下雨天、阴天和晴天,你最喜欢哪一种天气?”小女孩答:“……阴天……”小男孩激动地说:“我也是!”然后就羞涩地跑开。我很喜欢这部动画片,但我唯独不喜欢阴天。   这种天气,让我感到压抑。   总觉得,我一帆风顺的人生终于要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东西。   我竟然,有些激动。   阿姨早早来了我家,帮我做好了早餐,她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客厅厨房里回荡。我开了门,她一惊:“你醒了?”   我点点头:“今天醒得比较早。”   她卸下了围裙道:“早饭正好做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道了声谢,她离开。我洗漱完毕,从厨房里端了早饭出来,颜童那个小鬼忽然伸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说:“姐姐,那个阿姨有点吓人。”   我坐下,问:“为什么?”暗笑,明明是你比较吓人才对吧。   颜童从房间里出来,说:“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吓人。”   我耸耸肩不再回答,自顾自地吃起早饭,颜童皱了皱他的小眉毛,说:“她进门的时候笑了,那种笑不像是正常的笑。”   “是么?”   小鬼做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点了点头。   我敷衍地哦了声,说:“小鬼,你今天有何打算?”   颜童瞪大眼睛,表示很吃惊的样子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姐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你也看到了,昨天晚上要是没有姐姐,我肯定魂飞魄散了!”   我心想,也是,便说:“那好吧。”说完又加了句:“你哥哥,是我们班的同学?”   颜童说:“他可是你们班的老师!”   “哈?”   “就是那个地理老师嘛。”   地理老师?我想了想,原来是那个小年轻嘛,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动不动还脸红。地理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所以我上他的课的时候,基本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我吃完早饭就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去了,书包里装着数学练习册以及演草纸本子之类,我也不知道我每天为什么要背书包,每天这些东西在我的书包里沉睡,从来就没有见天日的时候,怎么带回家就怎么带去学校。   做样子又怎么了,反正,我又不参加高考。   颜童仍然拉着我的衣角一蹦一跳,即将进校门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在冲我挥手,我盯了半天才发现是蓝小瑨。   “段伊宁,早啊!”   “早。”我礼貌性地回了句。   “今天没有踩着铃声进教室?”他单手提着书包挂在肩上,边走边俯视着我。   他个子高,走在我身边仿佛一座大山,我加快了脚步道:“没。”   蓝小瑨从我的身后跟上来,忽然站到我的面前,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段伊宁,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好啊,你看看你的两个大黑眼圈。”他指指点点,看到他的手指在我的眼前乱飞,我忍不住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颜童在我身边说:“姐姐,别生气,明天不要有黑眼圈给他看看!”   孩子啊,你这算是安慰人吗?作为一个高三学生,没有黑眼圈才是不正常的吧?不过,我忽然转头,抬头打量了蓝小瑨一眼,为什么,他的脸上就什么都没有?   蓝小瑨见我看他,连忙昂首挺胸面向东方,可惜没有太阳。待他凹好造型,我已经走了很远了。   然后——迎面碰到了数学老师。   比起他,还是让我碰到厉鬼吧。   我本想低头装作没看到他,但是他热切的目光已经就这样投射过来了,他提着公文包说:“段伊宁,今天来这么早?”   我刚努力扯出微笑,还没说“是呀”,他就冲我摆摆手说了句“下次课见啊”,然后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蓝小瑨站在我旁边和我一起望着数学老师的背影说:“段伊宁,你说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怎么知道?”我耸耸肩,继续往教学楼走去。   “姐姐,刚刚那个老师的后背上粘着一个厉鬼哦。”颜童拉拉我的衣角。   “什么?”我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校门,数学老师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   颜童点点头:“没错哦,姐姐你只顾着和老师讲话了,他本来躲在公文包后面,然后你转头的时候他就出来了。”   “嗯?什么什么?”蓝小瑨在我面前招招手。   “呃……嗯……没什么……”   “姐姐,不去看看吗?”颜童继续拉着我的衣角。   要去看看吗?这不像我的一贯行事风格啊。但是,最近突然出现这么多厉鬼,的确是让人有点在意的一件事。   虽然这事不归我管,但——   “段伊宁,走吧走吧,难得早到一次,别又踩着铃声进教室了。”蓝小瑨说着便往前走,“哎?段伊宁?”   我已经拉着颜童往校门口跑去了。   “喂!段伊宁你要干嘛?”蓝小瑨追了上来。   我边跑边回头道:“你先回去上课吧。”   “不!”   我叫了辆出租车,刚上去想要伸手拉颜童,蓝小瑨就麻溜地坐了上来。   “你干嘛?”   “跟你一起去。”他刚要关门,我伸手挡住了。   “怎么了?”   我笑笑:“没事。”   确定了颜童完好无损地爬上来之后,我才关了门。   蓝小瑨个子高腿长,他往车里一座基本上就没空间了。可怜的颜童只好艰难地爬过来挤在地上。我看到颜童对着蓝小瑨把白眼翻上了天。    ☆、6   我伸手揉了揉颜童的脑袋,毛茸茸的头发质感很好。   但是我把手缩回来的那一刻才感到有些许不对劲,我这么严肃、高冷的人类怎么能轻易地表现出对一个小孩的喜爱呢?索性,我转头,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蓝小瑨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颜童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副驾驶座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看不大清,我便稍微往前靠了靠,忽然他转过头来,我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及时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来。   我再强调一遍,不是因为他长得恐怖,也不是因为他是个鬼,主要是因为他在梦中要掐我的脖子我却反抗不得。   那个鬼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竟然——笑了?   笑了?!!   我刚想从脖颈间掏出护身符吓吓他,他竟然从窗口一跃而下不见了踪影。   他走了之后,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手机相册,找到昨晚保存的GIF动图,这两张脸,一模一样。   为什么?   我向来不喜欢问为什么的,因为我的生活从来波澜不惊、平平静静。但这次,我不得不问为什么。那么,昨晚,到底是谁发了这张图给我,而他的目的仅仅是吓我这么简单?不。   突然,一道灵光击中了我。很有可能——那个人和我一样,能看到鬼怪。   我正思索着,蓝小瑨的爪子忽然伸出来抢走了我的手机,猝不及防。   “你干嘛?”   “段伊宁,你可以啊,胆子还真大,你保存这么多这种图片干嘛?”他滑着我的手机,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要你管!”我“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上,在他全身一颤的时候我迅速地抢回了我的手机,然后转头面对他惊讶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往他脑袋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你干嘛?”他怒问。   我将手机揣到口袋里,对他的问题不闻不问,伸长脑袋继续看前面那辆出租车,渐渐地,那辆出租车似乎有停下的意思了。   蓝小瑨见我不理他,也自知理亏,便和我一起探头探脑地观察前面那辆车的动静。果然,那辆车停下了。   “师傅,快停下!”我俩一齐喊道。   师傅停了车,蓝小瑨在书包里翻找钱包,我起身开了门,一脚把他踹了下去,给了师傅钱之后,带着颜童一起下了车。   蓝小瑨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他说:“和女孩子在一起,怎么能让女孩子掏钱呢!”   我呵呵笑道:“女孩子?我这人的准则是,和孩子在一起,怎么能让孩子掏钱?”   “你——”蓝小瑨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眼睛瞪得老大,说:“谁是孩子?”   我努努嘴,示意颜童跟我一起走,看着数学老师的方向,往前走去,顺便说了句:“你呀。”   “段伊宁,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蓝小瑨在我身后怒吼。   今天虽然是阴天,但是因为有这个小屁孩,心情还是不错的。我心想。   这是一家医院。   颜童抓着我的衣角,不由得往我身边靠了靠。   我快速跟着数学老师进了医院,可纳闷的是,我仔细看了半天,并没有看到什么厉鬼。我望向颜童,他作无辜状说:“可我刚刚的确是看到了啊……兴许,老师还没下车时候那个厉鬼就已经走了呢?就在你和他聊天的时候……”   “嘿——你!”   颜童把脑袋连忙缩在我身后。   “段伊宁,你干什么,快跟我来啊!”蓝小瑨不知何时已经跑在我前面了,他回头挥挥手。   我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我们躲在医院大厅的柱子后面,向两个贼一样伸头往电梯门口望去,数学老师摁了电梯,半天没有下来,他就往旁边的楼梯跑去了。看得出来,他很急。   好在医院一向是忙忙碌碌的,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反常的行为。   我们跟着数学老师嗒嗒嗒地上了楼梯,爬了五楼,他终于转身进了一间病房。我一看,心脑血管科。   这间病房的病床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哭喊声不绝于耳。   我猜测,是死了人吧。   数学老师呆呆地走过去,众人给他让了位置,他走了过去,接着,便伏在病床上大哭,大喊着“妈”。就在这时,从那堆人中间忽然走出一个老人,她慈祥地笑着,对着数学老师,对着我们。   我们呆站在病房门口,蓝小瑨轻声说:“数学老师,他的妈妈,去世了啊……”   我说:“嗯。”   生老病死,是这世上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么多年,我见过的还少吗?   颜童紧紧拉着我的衣服,我听到他轻声啜泣。我的石头心在这个时刻又软了下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怕。”   “我……不怕。”   嗯?什么情况?我转头,蓝小瑨喃喃说出了这句话。   那个慈祥的老太太就站在众人身后,一一抚过他们的脸颊,然后,一个黑影翩然而至。那是,鬼差吗?   我忽然想到了身边的颜童,便一手拉着颜童一手拉着那个黑影的胳膊往外冲。一直走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   那鬼差大惊失色,转头叫道:“大胆人类,你竟然对我无理?”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原来他依旧是古代装扮,看来是多年前当了鬼差的。   “拜托,帮我个忙,这个小鬼走丢了,待会儿你带他一起回地府行吗?”   “嗯?呃……好吧……”那鬼差低头看看颜童。   我把颜童推了过去,他便牵着颜童的手说:“原来是个掉队的小鬼啊,走吧,跟我回去吧。不过,我先去接那个老太太。”   我和颜童一起点了点头,他转身往那个病房走去,我也转身,正见蓝小瑨惊讶的脸。他冲上来对我说:“你、你刚刚是跟谁在说话?”   唉,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我直接绕过他,跟着鬼差往病房里走,说:“一个熟人。”   算了吧,为了照顾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我还是不要再吓他了吧。   然而我刚抬头,那鬼差就急匆匆的冲出来,差点撞上了我。他问:“那个老太太,你看到了吗?”    ☆、7   “段伊宁!段伊宁!”蓝小瑨索性站到我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这个鬼差。原来,蓝小瑨比他还高那么一丢丢。   我对这个阻挡我接受信息的高大个有些厌烦,直接拽着他的校服连人带衣服往旁边一丢,说:“小屁孩儿一边呆着去!”   蓝小瑨猝不及防地就踉跄着让出了路。   我皱着眉头问:“她不在里面?”   鬼差摇摇头。他瞪着我,脸上着“就是你害的”五个大字,我不是没看到的。   我承认,这事儿的确和我有一点关系,但也不能完全怪我,照理说,这老太太不应该仔细地看她儿孙们一个钟头,然后怎么拉也拉不走,就算被拉走了也泪眼婆娑哭得要死要活的吗?   “好吧,我们出去找找。”我叹了口气。   鬼差左右张望,焦急地说:“要找不到就惨了!”   我生平最讨厌这种苦大仇深的人,鬼也一样,就仿佛他们头顶上的天动不动就要塌下来。就算塌下来怕什么,这不是还有蓝小瑨顶着嘛。不过,我的脑袋里浮现出了一张张厉鬼的脸,最近他们如此频繁地出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拉着颜童出门左拐,转头说:“你去那边,我走这边,咱们分头行动!”   那鬼差点点头便飞也似地走了。   “段伊宁,你去哪儿?”蓝小瑨在我身后喊着。   我转头道:“蓝小瑨,你先回学校吧,老师要问起来就说我病了在医院!”   “你病啦?你怎么啦?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看医生?”   我深深叹了口气,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认认真真说:“六楼,要去吗?”我指了指指示牌,问。   他说:“去!”然后顺着我的手指望去,立马改口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放心,我跟老师说。”   我点点头:“好孩子。”   我急中生智,刚刚无意中瞥见,六楼,是妇科。   蓝小瑨终于不来烦我了,我摸摸颜童的脑袋:“抓紧我,别乱跑。”   颜童懂事地点点头,跟在我身后,拉紧我的衣服,随我一起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过去。   然而这一层的病房、女厕所,以及电梯口都找遍了,连个鬼影都没找到。我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到一张沧桑的脸,他问:“请问,楼梯在哪儿啊?”   我伸手往前一指,那不就是嘛!   我正纳闷着呢,这老头儿眼神再不好也不能看不到眼前的楼梯吧,伸手想捏颜童的脖颈儿却捏了个空,低头一看,手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已经被那老头儿提在手里了。   “姐姐,救我!”颜童哭丧着脸,对我充满期待。   我再抬头一看,那老头儿竟然已经变了脸,黑漆漆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嘴巴一张就是一团黑气,他抓着颜童从楼梯往下飘,飘得比风还快。   我一反应过来就立即追了上去,小鬼头,叫你抓紧我,现在好了吧,稍不留神又被厉鬼抓走了。   那厉鬼跑得越来越快,我拼劲全力往楼梯下冲,还好医院里走楼梯的人不多,不然估计我这个架势得撞倒一片老弱病残。当我风风火火追到最底层的时候,那厉鬼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连个黑影都不留给我。我这双昂贵的运动鞋有摩擦力,跑不过他也是应该的。   我环顾四周,找不着鬼影,双手掐着膝盖喘得跟要死了似的,心里愈加紧张。   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我了。本来这种破事儿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就因为那个小鬼头的一句“救我”,我这种养尊处优的高贵物种就没有形象地在楼梯上狂奔,就这么不淡定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继续喘着朝服务台走去。   “您好。”   “您好。”服务台的小护士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状,我一看就知道她是新来的。来久了的护士永远都是一副苦瓜脸,好像走到她面前的每个人都欠了她一张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一样。   “请问医院里最安静的地方在哪儿?”我想着,作为鬼,还是有些忌惮阳气旺盛的地方的。虽然这是我不成熟的推断,但我还是循着这个思路找寻了方法。   “医院里最安静的地方……太平间?”小护士一脸茫然,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又连忙改口道:“您知道病房号吗?”   太平间!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太平间在哪儿?快告诉我!”   “就、就在后面那栋楼的西南角……”小护士指着后门的方向,说道。   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就连忙转身跑开了。   太平间,又称停尸房,是医院停放尸体的场所,是医院最安静的地方,也是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朝着小护士指给我的方向走去,这里草木生得茂盛,但到了秋天,还是落了一地树叶。我推了推大铁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我踩着黄色的树叶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去,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儿。   “小姑娘,来这里干嘛?”那大叔说。   “我……我来看人……”看来这大叔是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我得撒个谎才行。   那大叔笑道:“小姑娘,我懂你们这个年纪极强的好奇心,但是这个地方可不是乱进的。”   “我真是来找人的……”   “小姑娘,目前太平间没有尸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难道你是来找我的?”   我顿时语塞。   “小姑娘,看你穿的校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逃课出来寻求刺激的?赶紧回学校好好学习吧。”   我简直无语至极。   好好学习你个大头鬼,我现在身肩重任,搞不好就让两个人再无投胎转世的机会了,大叔你懂不懂哇!   这大叔挡在我面前,要把我撵出这块地儿,还有锁门的倾向。我又不能把这大叔打晕了,再说按照大叔这体格,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我焦急地四处张望,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前面住院大楼一扇窗户里伸出的脑袋。   长发虽然绾起来了,但迎风一飘还是很显眼。   我连忙往他眼皮子底下走了几步,挥着双手蹦了起来。   鬼差大人,我在这里呀! 作者有话要说:  7章搞定,我果然很喜欢7这个数字。明天再见。 ☆、8   我蹦了好几下,估计那大叔像看傻瓜似的看着我,但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那个时候心里焦急地只能想到颜童那个小鬼头了。   我还要再蹦,那大叔果然走过来顺着我挥手的方向望去,道:“小丫头,还有同伙?”   他这句话刚说完,鬼差大人就从那个窗户口消失了。   因为大叔的干扰,我刚刚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于是鬼差大人到底看没看到我还是个问题。我泄了气似的转头道:“好吧好吧,大叔,我走了。”   “哎,这才对嘛,小姑娘赶紧回去好好学习!”大叔十分满意,笑脸嘻嘻地把我往外撵。   我背过身,切了一声,看来,要趁这大叔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才行。   我大约走了五六步,忽听咚地一声,连忙回头,那大叔已经倒在了地上。站在他身边的,不是鬼差大人还能是谁?   “鬼差大人,你来了啊!”我惊讶出声。   “果然是没用的人类,这么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鬼差大人环着双臂,用鼻孔看着我,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你作为一个鬼差只能同我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了?反击的话语即将破口而出,我还是将第一个字咽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白了他一眼,绕过他,径直朝里面走去。   颜童,颜童,你到底在哪里呀?   “喂,等等我!”鬼差大人竟然叫我等他。   我自然是没理他,接着刚才的房间,从窗户一扇一扇地望过去。我看到了太平间,门窗却紧锁着,我走到门前拿起锁看了看,连忙从头发上拿下一个黑色的小卡子。这对我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但是我刚要把黑色的小卡子对准钥匙孔,那锁竟然嘎达一声开了。   我回头看看鬼差,他冲我挑了挑眉,然后立马扭过头,“哼。”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哎哟嘿,这鬼差有点用处,但是挺傲娇的。   我颇为无奈,只好从他开开的门里走了进去。这太平间算是高配版的古代义庄,放了几张床,正中写了个大大的“奠”字。不过那大叔的话没错,目前太平间里没有尸体。   我们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鬼。   怎么回事?   难道我那不成熟的推断果然是错误的?那厉鬼把颜童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又或者……他、他吃了颜童?!   想到这里,我捂着嘴,心里一揪,觉得难受异常。   “嘿,小丫头。”   我一看,鬼差大人冲我招招手。我便走了过去,只见他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嘴前,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咒语,“开!”他一声令下,那墙面上竟然出现了一扇门!   “这……”   “嘘!”   我立刻捂住嘴巴,屏住呼吸,鬼差大人示意我靠边站,我便往他身后移了移。他慢慢将手搭在门柄上,此刻,空气安静地吓人。我见他缓缓拧动门柄,“嘎达”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太平间。   随着那条门缝慢慢打开,我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门缝里是完完全全的黑色,那黑色逐渐扩大,“咚”地一声,身后太平间的大门关上了。我惊得鸡皮疙瘩洒了一地。   艾玛,我活了这么多年,难得这么紧张啊。   门关上后,整个太平间都暗了下来,我就一转头的功夫,鬼差大人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   “鬼差大人!”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然后——突然,呼啦啦一片蝙蝠形状的东西从那个房间里飞出来,我反射性地抬手挡住,那蝙蝠撞到我的身上立刻化为一片黑气。   太特么压抑了!   我忍不住了,反正死不了,索性一脚踹到门上,“砰”地一声,那扇门撞击到后面的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于是,门后面,黑压压的厉鬼涌了出来。   “姐姐,你来救我了吗?”   是颜童那个小鬼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厉鬼,下意识地就把脖颈间的护身符掏了出来,瞬间金光一闪,厉鬼们往后退了退。   鬼差大人呢?你还不赶紧过来救人!我心中呼唤着,然而我只能拿着护身符,就这样对峙着什么都做不了啊。   颜童那死小鬼又在鬼哭狼嚎了。   “姐姐,救我们!”   救我……们?   “颜童,还有谁在里面?”我一边警惕地用护身符防身一边问。   “还要其他鬼魂,还有,还有刚刚那个老奶奶!”   果不其然!我为我自己狄仁杰般的神推断给折服了!我伸长脑袋透过厉鬼们之间的缝隙,看到颜童被黑色绳状物体束缚着,而他的周围还坐着其他的鬼魂,数学老师的妈妈也在。我自然沾沾自喜,于是悲剧就来了。   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厉鬼忽然扑了上来,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我的身上,我的护身符正好贯穿了他的身体,就在一刹那,金光更亮,他悲惨地哀鸣,顷刻间就化为黑气。   我一惊,往后一退,然后——又他妈的被绊倒了。   虽然说厉鬼没有心智,但我总觉得最近碰到的厉鬼还是挺有脑子的,莫非他们生前就是高智商的人才?   我也不知道我倒下的瞬间为什么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原来那厉鬼如此奋不顾身,就是为了让我后退啊!我仰面而躺,我的屁股会被摔成七瓣还是八瓣呢?我闭着眼睛,许久,我都没落地。再睁眼,鬼差大人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原来,我竟然往后摔到了他的怀抱里。   我纳闷坏了!   这鬼差大人刚刚突然不见,对我的处境视而不见,现在又突然出现,难道不该麻溜地解决这些鬼东西吗?还跟个孩子似的逗我们玩,况且,这并不好玩啊。   “小丫头,边上站好了!”他将我扶起,让我站稳后他松了手,挡到我和厉鬼之间,嘴角一扬,笑道:“碰上我,算你们倒霉!”   他有将手指放在唇前,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我听不懂的咒语,“收!”   忽然,那些厉鬼的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金黄色漩涡,那些厉鬼们渐渐缩小,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然后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吸住了一样,连同他们可怖的声音,在漩涡的中间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这一切,忽然想到了那个男人。   我只知道,他绝对不是人类,他就像这个鬼差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收拾掉一切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更新了……囧…… ☆、9   在厉鬼们的声音消失之后,太平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直到颜童的呼喊声打断我的思路,那个男人模糊的身影才从我的眼前消失。   “小丫头!小丫头?”鬼差大人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我眨眨眼睛,哦了声,看着向我狂奔而来的颜童,我笑着伸出手,展开怀抱,他扑在了我的怀里。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在接触到颜童那冰凉的魂魄那一刹,我猛然发现,我似乎变了些。   “小丫头,刚刚,做得不错。”   “嗯?”颜童从我怀中退开,我看着鬼差大人,他,似乎在夸我?   我自然知道自己刚刚做得不错,但我还是咳咳清了清嗓子,说:“小丫头?你说谁是小丫头呢?”   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说明白辈分年龄了。我瞅着他的装束,像是明朝之人,但我,可是出生在唐朝的。   鬼差大人笑道:“你以为我在说这位老太太?”他指指身边的数学老师的妈妈,又努着嘴望向我。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罢了罢了,估计咱们以后也见不到了,那就算了吧。”我这才注意到,颜童紧紧拉着我的衣角,似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对哦,他——就要走了。   我弯腰捏了捏颜童的脸,笑道:“颜童,咱们有缘再见吧。”   他盯着我,一言不发,眼中饱含悲伤,忽然,他伸手抱住了我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再见。”   我一下子呆住了。无论是人还是鬼,眼泪都是温热湿润的。   他的泪水触到我的肌肤,我浑身一颤。   我该说什么呢?也没什么好说的吧,不过是我一千多年生命中渺小的一个过客而已。我是这样想的,但有时候,思想真的控制不了肢体。   比如,这个时候。   我伸出双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再见。”   “嘿,这小子还挺重情义!”鬼差大人在旁边笑着,轻声说道:“走了,我们该走了……”他和在场的鬼魂一起,渐渐变得半透明,然后从空气中消失了。   于是我怀中那个小小的鬼,也渐渐不见了。   我慢慢直起身子,呆呆站立在空荡荡的太平间,颜童留在我脖颈间的泪水已经干了。   唉,我轻轻叹了一声,出了太平间,锁上了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已经出现了太阳。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这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诗,我幼时读这首诗的时候特别喜欢,心想着,若是能早生个百年,说不定还能见上这位大诗人一面。   我正感慨着,一阵震透耳膜的声音传来。   “小丫头,你!你给我别动!”   我、我没动啊。   完蛋了。   我舒心欣慰的微笑在阳光下定格,呆呆地转头,那大叔正从草地上爬起来,甩甩头,摸着后脑勺,拿右手食指直往我脸上指。   “跟我去保卫科!”大叔冲上来抓着我的手腕就把我往外拖。   “大、大叔,我什么都没干啊!”和普通人类扯上关系是一件很麻烦的关系。如果知道是这种情况,在颜童扑上来之前我就该三十六计走为上。果然人一感性起来,什么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   我发誓,我刚刚对着天空装文艺想刘禹锡的时候,我绝对把这个大叔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敢说什么都没干,小丫头片子,不好好学习不学好,走,跟我去保卫科!”   果然如我所料,这大叔体格健壮,我要跟他打起来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难道我这堂堂几千年清清白白的人类要被安上个“入室盗窃”的罪名?   鬼差大人啊,你、你怎么才让他睡了这一会儿啊,再多睡个五分钟也好啊。   我心里叫苦不迭。   那大叔强行拖拉我就算了,还一路走一路碎碎念,“叫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叫你逃学”“今天我就叫你吃一堑长一智”“说,还有没有什么同伙”。   “大叔,我真没干什么”“我没有同伙”“真的,我没骗您”。   我跟个被训斥的猴子似的被众人围观。   我只好低下头,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想着怎么撒谎搪塞。   就在这时,我的面前忽然闪过一阵风,下一秒,我就像飞起来似的被人拽着跑起来。   蓝、蓝小瑨?   “你干嘛?你不是走了吗?”   蓝小瑨说:“我想着等你一起回去的,哎呀别说这么多了,快跑,那大叔长得挺壮实的,我肯定打不过他,咱们快跑!”   我头上三道黑线,这傻小子,完了完了,同伙出现了。   那大叔撒起脚丫子就追了上来,边追边喊:“抓小偷啊!别放他们跑啦!”   “小偷?那大叔不是猥琐男?段伊宁你做了什么?”蓝小瑨边跑边问。   我叹了口气,“如果我说这是场误会,我什么都没做的话,你相信吗?”   “我相信。”蓝小瑨放慢了脚步。   于是我和蓝小瑨即将跑到医院大门的时候,那扇伸缩门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关了起来。   我们停了下来。   大叔越来越近,连门口的两个保安都跑了出来,慌忙问:“老王,怎么回事?”   被称为老王的大叔指着我们,气喘吁吁地对保安说:“小偷,他们是小偷,刚刚他们袭击了我,在太平间图谋不轨!”   “袭击了你?”蓝小瑨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大叔点头道:“没错,是你,肯定是你从背后袭击我的!”大叔指着蓝小瑨说。   “没、我真没!”蓝小瑨连忙摆手,然后一脸茫然地望向我。   “要说他袭击你可以,请拿出证据!”我站了出来,不错,刚刚是鬼差大人让他晕过去的,就算调监控也拍不到,到时候就说那大叔身体不适才突然昏倒的。但是自己偷偷进太平间,这事儿该怎么解释呢?   哎,随机应变吧。   “要证据是吧,行,走,跟我去调监控!”大叔拉着蓝小瑨不肯放手。   “走?走就走!”蓝小瑨比那大叔高一个头,此刻俯视着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我跟蓝小瑨被推搡着走在他们前面,蓝小瑨小声问我:“段伊宁,你去太平间干什么去了?你胆子还真够可以的啊,恐怖小说都满足不了你了!”   “怎么废话那么多!”我白了他一眼,果然跟他在一起麻烦事就多,唉,待会儿怎么解释我还没想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go on ☆、10   大叔此刻像个押着犯罪嫌犯的正义警察一样,气宇轩昂地推着我们往前走。   到了监控室,保安跟里面的工作人员沟通了一下,他便放我们进去了。我们来到一台电脑面前,工作人员点了点鼠标,说:“这就是太平间附近的监控。”   蓝小瑨对大叔说:“我就说不是我做的,看你待会儿怎么办!”   那大叔说:“你给我废话少说,老张啊,帮忙放一下!”   工作人员便播放了监控,我们站在电脑前,一个个伸长脑袋朝上面看。   “小丫头,你看看,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去了太平间!”大叔指着电脑屏幕,对我又吼又叫。   “哎哎哎,大叔,您先别激动,您看看,她不是被您赶出来了吗!”蓝小瑨又指着电脑屏幕对他说。   “看着啊,待会儿我就被袭击了!”大叔左右望望保安和工作人员,像是十分期待似的扭头看着电脑屏幕。   “停停停!”蓝小瑨直接上手点了暂停,“大叔你看看,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没错,是这样,我转头朝鬼差大人打招呼的时候是背对着大叔的,后来鬼差大人从楼上下来,为了行事方便,就让这大叔先睡过去了。   “奇怪!再倒回去给我看看!”大叔自然不敢相信。   蓝小瑨叹了口气,又把进度条往后面倒了倒,一下子点滑了,倒回去好多,呼啦一声,一个厉鬼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于是我就看到了几个厉鬼抓着颜童和老太太往太平间里走的情形,当然,这些他们都看不到。   蓝小瑨又把进度条往后移了移,“大叔,您再仔细看看清楚,根本没人袭击你,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保安和工作人员满脸疑惑地看着大叔,大叔说:“我就不信了,接着往下看!”他指着电脑屏幕,焦急地说。   蓝小瑨点了播放,电脑里我和鬼差大人在说话,并且跟着他往太平间走去,接下来,就该是我从头上取下黑色的卡子,试图打开太平间锁的桥段了。这个动作,大概真的会被当做贼,他们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就说,大叔,你看段伊宁根本什么都没做,就是站在太平间门口望着天空罢了,你也就摔了一分钟就自己爬起来了,怎么能诬陷人呢!”   “什么!”我连忙伸头过去看,按理说这段时间我和鬼差大人在太平间里面,而且太平间关上了门,监控显示的应该是我进去了好久才对,可这画面明明就把我试图开锁和进了太平间以及最后给太平间上锁的场景完完全全地截掉了!   简单说来,大叔摔倒之后,我往太平间门口走去,直接跳到了鬼叉大人走了之后我锁上门看着天空的情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中间那段监控去哪儿了?而且,监控上的时间一分不少。   “等等等等,你再倒回去!”大叔不淡定了,这句话刚说完就直接抢了鼠标,自己往后倒了倒,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说:“不可能啊,没道理啊……”   “老王啊,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门口保安无奈地看着大叔,又同情地看着我,同时还指着图像说:“你看看,人小姑娘被你拉着,这同学还不以为你是抢劫犯嘛!”   蓝小瑨说:“就是就是,大叔,您刚刚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还真让我误认为您是个猥琐男了,这不才拉着她逃跑的嘛!”   “不可能,不可能!”大叔拿着鼠标点来点去,但是电脑上显示的监控的的确确少了一大截。   莫非真的是鬼差大人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做事倒还真的挺靠谱的。   大叔仍然不肯罢休,感觉鼠标都要被他戳坏了,工作人员无奈,站在旁边一脸不爽,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了画面上有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鬼差大人带着颜童他们走了之后,我站在太平间门口对着蓝天白云诗兴大发的时候,那个影子出现在我身后,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那时候估计懈怠了,竟然没有发觉。不过话说回来,发觉了又怎么样,就是转头的功夫都够他出现再消失好几回了。   “等一下!”我抢了鼠标,将画面定格在我站在太平间门口望向天空的场景,我的身后,的确站着一个黑影。   隐隐约约看出这个黑影有五官和四肢,既然不是人类,应该就是个鬼了。厉鬼?不可能啊,当时鬼差大人在场,所有的厉鬼应该都被他解决了才对啊。   我转过头,拉着蓝小瑨站到我面前,比比和他的身高差,又看看电脑屏幕中那个黑影,这样看来,这个黑影和蓝小瑨差不多高。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喂,段伊宁,你干嘛?”蓝小瑨一脸茫然,看着我忙忙叨叨地移动进度条,他不时把脑袋伸过来看。   保安大叔和工作人员都不耐烦了,“小朋友,既然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上学吧,以后不要去太平间了。”   那工作人员抢过我手里的鼠标,笑道:“老王啊,你看你,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太平间本来就挺吓人的,别把人孩子吓坏了。”然后又转身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回学校吧,叔叔还要工作呢!”   蓝小瑨道:“行,叔叔,那我们能走了吗?”   保安和工作人员纷纷摆摆手:“走吧,赶紧走吧。”   我还要看个究竟,硬生生被蓝小瑨拉走了,“走吧,赶紧走吧!”   大叔还在旁边拍着脑袋回忆刚刚的场景,忽然一惊:“糟了,走得急大铁门忘锁了!”然后急匆匆地绕过我们冲了出去。   “这什么大叔啊,疯疯癫癫毛手毛脚的。段伊宁,你说是不是?”蓝小瑨问了这话我也没听清,我还沉浸在刚刚那个黑影中呢,他推了推我问:“你说是不是?”   “啊?是什么?”   蓝小瑨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拍拍我的脑袋问:“段伊宁,你不会真的被吓坏了吧,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摇摇头,长长舒了口气,说:“算了,也不关我的事,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   “哎呦喂,我以为段大小姐胆子比天还大呢,没想到终于开始害怕太平间啦?”   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子压根屁事儿都不明白,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充当英雄,要让他看到刚刚的场景,估计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还会想着等我?哼。    ☆、11   我走出医院的大门,觉得一身轻松,自从昨晚插手管了个闲事之后,这一天都不安宁。我对着蓝天白云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果然以后再也不能多管闲事了。   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多,第二节课已经下课了。我转头问:“蓝小瑨,你给老师请假了吗?”   蓝小瑨说:“没、没啊。”   “没?”我加重读音,“我不是让你帮我请个假吗?”   “你是说我先回学校帮你请假,可现在我不是没回学校嘛。”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傻小子,我连忙冲到马路边招招手,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蓝小瑨跟了上来,我打开门将他推了进去,自己又坐了进去,“师父,麻烦到xx中学。”   “段伊宁,你连鬼都不怕还能怕老师?”蓝小瑨道。   “你说什么?”我望向他。   蓝小瑨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连鬼都不怕还怕老师?”   “你怎么知道我不怕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句话,蓝小瑨刚刚的意思好像就是承认这世上有鬼存在似的。   “我……”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我穷追不舍。   蓝小瑨耸耸肩:“谁知道呢?”   我转头不语,没想到新世纪的孩子也有对现代科学心存疑虑的时候。   “喂,段伊宁,你呢?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端正身子,直视前方,淡淡道:“你管我相不相信。”   “切,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一副臭脾气?”   “嗯?”   “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今天被冤枉过之后会变得收敛一些呢。”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选择不说话,不过这孩子倒是挺讲义气的,刚刚还知道来救我,虽然是多此一举,但是这个行为还是值得称赞的。   “喂,段伊宁,你怎么不说话?回学校多无聊,还不赶紧趁这一点时间好好解放天性?”   唉,真烦。   “解放过了。”我说。   “哈?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道:“刚刚在医院,我见识过太平间了。”   蓝小瑨不知为何往里靠了靠,说道:“所以你刚刚说要去看病是骗我的喽?”   我点点头。   “段伊宁我越来越看不透你这人了,长得倒是一本正经的,做的事情怎么都竟是些奇奇怪怪的?”   我瞥了他一眼,“要你看透干嘛?”我说,“下车。”   司机停了车,我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蓝小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一把拉了下来,我付了钱之后说:“走吧。”   我猜想,整个过程我一定是面不改色的。   “我就不信了,只要是个人,肯定就有让你在意或者害怕的东西。”蓝小瑨跟了上来,说道。   我加快了脚步,往楼梯走去。   让我在意或者害怕的东西吗?   有。   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我现在,无所畏惧。   “喂,段伊宁,你等等我啊!”蓝小瑨不依不饶,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问:“段伊宁,你回答啊!”   这小子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急躁,我更加烦躁。我甩开他的手道:“是呀,我有在意和害怕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蓝小瑨不说话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表情在刹那间定格。   我转身上楼道:“快回教室吧,想想怎么跟老师解释吧。”   好好的心情被蓝小瑨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搅得烦躁得不得了。我不是没有恐惧的,我已经在十八岁活了许久了,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是会突然死亡还是永不死亡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我时常说自己活得太久都腻烦了,但并不是真的腻烦,我想尝试一下十九二十岁,我想活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一百岁。   当然,这些我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   因为我就是个怪物。   我不能谈恋爱不能交朋友更不能结婚生子。我怕我的老公嫌弃我是个怪物,我怕我生个孩子也是个怪物。   偶尔让我发一次飙吧。   我风风火火地从教室门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英语老师还在讲课,我就一把将书包摔到了桌子上。   就不该来体验什么现代教育。Shit!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望着我了,包括那个长得小巧可爱说话轻声细语的英语老师。   我呆站在座位上,刚刚发泄了一通,现在回过神来才知尴尬。我低下头说:“对不起。”   英语老师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冲我笑笑,继续讲课。蓝小瑨被我吓得站在我身后不敢动弹,见我终于说了句话才小心翼翼地从我身后绕到他自己的位置上。他拉拉我的袖子,小声道:“坐下吧。”   我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转头说:“谢谢你。”谢谢你什么呢?谢谢你在医院救我吧。   蓝小瑨嘿嘿笑道:“没事没事,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嗯?”   蓝小瑨把头伸过来,手掌挡在嘴边,像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说:“你那个来了吧,不舒服的话下午就在家休息吧。”   我转头瞪大眼睛,再次把拳头招呼到了他的脑袋上。   下课的时候,我前面那个小男生转头,支支吾吾问道:“你……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没有啊。”   来这个学校好几天了,我这才看清了这位同学长得什么样子,文质彬彬,长相挺斯文的一小伙子。   “哦,那、那就好。”他推了推镜框,转身不知道干嘛去了。   “哎哎哎,同学,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拍拍他的肩。难得上一次学,也该记几个同学的名字留作以后怀念吧。   “我,你问我?”小伙子连忙转身,脸颊比猴屁股还红。   我笑着点点头,废话,不问你我拍你干嘛?   “我叫邢立。”他说着还把他作业本的封面拿给我看。   我看了看,哦了半天,把自己的作业本也掏出来给他看,“我叫段伊宁。”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   我笑了笑,便和他开心地交谈起来,和这种天真无邪孩子聊天会增加幸福指数。我们俩正聊着,蓝小瑨忽然把脑袋伸过来问:“兄弟,你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我猜他会说不相信。   然而他却这样说:“不瞒你们说,我、我见过鬼。”   哈?    ☆、12   “说来听听?”我嘴角一扬,往后排的桌子一靠。正常的人类也是有可能见到鬼的,但是次数少之又少,而且大多发生在孩童时期,并且,他们见到的鬼仅仅是死去亲友的亡魂。   邢立推了推黑色镜框,把身体完完全全地转过来,说:“小学二年级暑假的时候,我外婆去世了。”   我猜到这个开头了,后面的故事大概就是他隐隐约约看到死去外婆的身影之类的。   “那个时候我住在乡下,大人们在堂前守灵,我因为太困了,妈妈叫我先去睡。那晚天气很好,天上有许多星星,所以即便没有灯也能看到一些东西。我关上了灯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一个黑影从外面走过去,我以为是妈妈要回来睡觉了,就伸头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邢立停了下来,咽了下唾沫,我看到他喉结上下移动。   “然后,你就看到了你外婆的身影?”   邢立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   不然呢,都说了是你外婆去世的时候了。   邢立点点头说:“没错,我看到了外婆,很清晰地看到了。她被一个黑影拖着往外走,不时地回头,我一直觉得,她那个时候看到了我。”   “黑影?”我皱了下眉头,难道是鬼差大人?老太太临走的时候不舍亲友也是正常的。   蓝小瑨说:“那个黑影转头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我的脑海里回忆了鬼差大人的模样,长发束起,长袍飘飘,说起长相的话,还是不错的。但是地府里有许多鬼差,不知道别的鬼差大人是不是也是这种类型。   邢立点头,“他转头了。”   “什么样子?是男是女?长得好看吗?”   邢立摇摇头,“根本就看不清五官。”   “看不清五官?是因为光线太暗的原因?”我微微有点惋惜,身为一个性别为女的人类,美男子对于我来说还是稍稍有些吸引力的。   邢立皱着眉毛,脸上似有些痛苦,他说:“他的眼眶里是一团黑色,就好像——没有眼珠子。”   没有眼珠子?我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并且,他身上似乎都缠着黑气一般,诡异得很。”   “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邢立摇了摇头,“我一看到他的脸就吓得把头缩了回去,等我在伸头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蓝小瑨笑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梦中的情形?人类许多记忆时间久了会变得模糊,比如梦境和现实,十几二十年后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是很正常的事。”   邢立说:“就是现实,因为那个场景是在是太逼真了,梦境不可能那么逼真。”   蓝小瑨撇撇嘴说:“好吧。”   现在,我倒是希望他所说的是梦境了。因为,他看到的那个鬼影,很有可能是厉鬼。正常的亡魂和厉鬼在一起,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问:“那是哪一年?”   邢立想了想说:“2006年。”   2006年,我正在国外黄金海岸享受太阳,这十年来我用一半的时间在商场拼搏,用另一半的时间旅游和隐居深山。今年暑假我才出山体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没想到厉鬼这玩意儿,哪个时代都存在啊。真不知道鬼差大人把它收拾了没。   我点头道:“嗯,大概你真的看到鬼了吧。”   唉,所以说,每当我看到各种自杀的新闻时,心里总是压抑得厉害。你说这些人吧,不好好珍惜生命,自杀的时候必定携带大量怨气,活着不让亲朋好友省心,死了还去祸害其他亡魂,简直就是罪恶滔天,难怪最后都得不到好下场。   所以我即便活了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想过自杀。既然上天给了我生命,那我就好好活下去吧。我叹了口气,感慨道:“要好好珍惜生命啊。”顺便伸手拍了拍蓝小瑨的脑袋,又往邢立的脑袋上拍了拍。   他们被我拍得一惊,邢立脸上绯红,立马转身不知干嘛去了,只有蓝小瑨一脸不快地问我:“小姑娘不要动手动脚的!”   我望都没望他一眼。   这是第三节课课间,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突然想到阿姨给我准备的曲奇饼干被我塞进了书包里,连忙在书包里乱翻一通,谁想到我刚从书包里把曲奇饼干掏出来,上课铃声就就响了。   我连忙趁着老师走到讲台之前的间隙塞了一块饼干在嘴里,还把饼干推到蓝小瑨面前让他也吃一点。   数学课,数学老师没来,年级主任走到我们班讲台上说这节课自习。我心中大呼万岁,他前脚刚出教室,我就准备把剩下的曲奇饼干给解决了。   我转头看了看桌面,把装饼干的袋子拿过来,连个饼干渣儿都没看到。   “喂,蓝小瑨,饼干呢?”   蓝小瑨说:“不是你叫我吃的吗?”   “我是叫你吃,但我只叫你吃一点,没让你全吃了啊!”我的肚子叫得愈加厉害。   蓝小瑨说:“饼干做得不错,在哪儿买的?”   我道:“家里阿姨给做的。你别给我扯,你先给我检讨一下为什么把它全都吃完了。”   蓝小瑨哦了声说:“我错了。但是你以后还是别吃你家阿姨给做的饼干好。”   “啊?”这是检讨该有的态度吗?   蓝小瑨摸摸下巴,说:“因为我发现这个饼干太甜了,你吃多了恐怕会有气球化的倾向。”   气球化?我搜肠刮肚地想着这是什么定律,蓝小瑨一边用胳膊环成圆形,一边说:“就像这样,会胖死。”   “你!”我发现我这个好脾气自从来了这所学校之后,怒气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我这个同桌给激发出来。他还真是伟大呢。   “哎哎哎!”他已经知道双手架在头顶往后躲了。   我终于压制了怒气,转身把饼干袋往后隔着一个脑袋扔到垃圾桶里,罢了,自习课,还是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了吧。   我刚要低头再战数学题三百回合,忽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我抬头,班里已经有同学走到走廊上了。不一会儿,就连前面那栋楼的窗户里都不断有脑袋伸出来。   “怎么了?”我也顺势往窗外望去。   外面越来越吵,每个人都面露惊恐害怕,嘴里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清。   邢立忽然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蓝小瑨却拉着我的衣袖说:“你别出去了吧。”   “怎么?”我抬头望向窗外,已经有女生哭了起来。   蓝小瑨的脸上露出少有的严肃,他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他们说,有人跳楼了。”    ☆、13   邢立已经跟着人流跑出去了,而我还呆站在原地。   很快就有老师过来把外面所有的人都撵进教室,我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是上午第四节课,已经上课十分钟了,外面传来救护车刺耳的声音。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家被迫埋头做题,可我知道,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学校很快安静下来,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远,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放学的时候我挤在人群中,在楼梯间狭小的空间里听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情。   “听说是高二的。”   “她自己跳下来的?”   “好像是因为模拟考试没考好,据说她平时能考年级前五,这次考了年级第十,她妈又是老师,在办公室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甩了她一巴掌,她一激动,就从五楼跳下来了。”   “天,不会吧,我要考年级第十我妈不得高兴得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就是说啊,这当妈的也太严苛了。”   ……   前面两个男生你一句我一句,我在旁边一句不落地听了,蓝小瑨叹了口气:“哎,真可怜。”   我们走下楼的时候,看到有人指着前后教学楼之间的空地,我望过去,是刚刚才清理过的痕迹。   “脑浆都迸出来了。”一个男生摇着头,身后的女生在哭泣。   我绕过了那块地方,穿过驻足的人群,往校门口走去。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见过死亡,今天这个跳楼自杀连脑浆都迸出来的女孩子,不知道带给他们的是怎样的回忆。其实我活了这么久早就发现,有些人是不适合当父母的。如果我的妈妈仅仅是因为成绩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了我一巴掌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我说过我会爱惜生命的。所以我绝对不会跳楼。   估计我会扭头跑得无影无踪吧。   我默默走着,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了,我得,缓缓。我给阿姨打了个电话,说这周都不用来我家做饭了。   我要请假,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给阿姨打过电话刚要把手机装进兜里,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很熟悉的号码,我打开一看,是个动图。   并且,和昨晚收到的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到了今天在出租车上看到的那个鬼。我摁了拨出键,手机那头嘟嘟嘟地半天没有人接听。   我正焦急地等待着,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一惊,手机从手掌里抖落,就在它落到地上的前一秒,一只手接住了它。   我转身抬头,“蓝小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蓝小瑨把手机还给了我,问:“给谁打电话呢?”   我接过手机,摇摇头:“骚扰电话,我想打回去骂一顿来着,结果对方不敢接了。”   蓝小瑨笑道:“你还挺较真儿啊,我都是直接设黑名单。”   废话,普通的骚扰电话我当然不管不顾了,可这能使普通的骚扰电话么,发短息的人说不定知道我能看到鬼,说不定知道我的秘密,说不定他也有什么秘密。   我对着蓝小瑨有满肚子的秘密,但只能憋在肚子里,跟他说了他也不懂啊。   所以说,我活在这世上还是挺孤独的。   我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蓝小瑨却忽然喊住了我。   “段伊宁。”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慢慢抬起头,说:“刚刚跳楼的那个女生,已经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快步走上前,问。   “刚刚一个老师从我身边走过,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跟别人说的。”   “哦。”我点点头。   仿佛一颗□□在我脑海中轰地爆炸了一般,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不知道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是正常的。这和我以往不太相同。我见过的死亡比他们吃过的米粒还多,现在怎么就心里难受了呢?   “你心里很难受?”蓝小瑨忽然问我。   “我……还好。”   蓝小瑨说:“我能看出来。”   我猛地抬头望着他,他从容不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对死亡有什么看法?”他就用这样毫无表情的面孔问我。我有一些心慌。   我努力克制着心慌,答:“死亡,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你害怕死亡吗?”   我没想过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小屁孩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怔住了。我害怕吗?时而害怕时而不害怕吧,可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这对别人是不是不公平呢?我还有什么资格说“害怕死亡”这四个字呢?   “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不害怕。”   “你说谎。”蓝小瑨忽然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阳光下他一身蓝白色校服,衬得皮肤很白,眼睛很亮,这是可贵的青春气息,我很羡慕。他说:“如果现在要你死的话,你会反抗吗?”   我再次怔住了。   怎么,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但我还是整理心情,转身,淡淡答:“我拒绝回答。”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走着走着,他忽然追上来用胳膊勾着我的脖子,看着我笑道:“哈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放手!”我挣脱不得,只得放狠话。“一!”   他还是笑嘻嘻的。   “二!”   “三!”他调皮地报出个数字,倏地松了手,两排洁白的牙齿在我眼前闪呀闪。   他刚刚说什么,吓我?可笑,我是被吓大的?我趁他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   我都不知道这短短几天我打了他多少次了。   可没办法啊,他总是能一下子就触碰到我的怒点。   “你以后再敢跟我乱开玩笑试试看!”   他抱着脑袋依旧笑得没心没肺,他说:“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平日里看你冷若冰霜,偶尔生个气还是蛮可爱的嘛。”   可爱。   可爱?!!   我猜想我的耳朵一定红得跟开水烫了一样。我扭头大步往前走,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跟他搭话了。   “喂,段伊宁,等等我!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亡?喂,段伊宁,你说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嘛!”   他在我身后聒噪的要死,我只当没听见,一个劲儿地往回赶,直到我站到电梯前,我才忽然意识到,我好像——把这小子领回了家。    ☆、14   我转头望向蓝小瑨,他似乎有些疑惑,左右看了一圈又指指自己问:“怎么了吗?”   电梯下到一楼了,叮咚一声,门开了,电梯里的小东西们又骚动起来,那个脑袋忽然从电梯顶上掉下来,似乎在说:“欢迎回来。”然而我久久没有迈脚,电梯门又关上了,一缕头发被夹在电梯门缝里,挣扎许久才缩回去。   我笑道:“你,不回家?”   蓝小瑨点点头:“回啊。”   我点了点头,快速地摁下了电梯键,门一打开我就走了进去,刚想摁关门键,蓝小瑨这个大高个竟然也灵活地走了进来。   “你干嘛?”我的手定格在空中,转头问他。   蓝小瑨笑笑:“回家之前先随便逛逛。”   我看着他,那缕头发慢慢缠上他的脖子,那个脑袋悬在空中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伸手将攀附在蓝小瑨脖子上的那缕头发拉了下来,说:“你到几楼逛?”   蓝小瑨的眼睛跟着我的手转了转,最后说:“随便。”   我点了点头,摁了数字6。   蓝小瑨站在我身边,一句话不吭,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他的目光所到之处,那些小东西都纷纷散开。   六楼到了,电梯门开了,蓝小瑨满意地走了出去,我便手脚麻利地关上了电梯并摁了数字8。在门关紧的前一秒,我看到了缝隙中蓝小瑨转头一脸迷茫的表情。   我轻笑,电梯到了八楼,我得意地走了出来。   我正翻着书包找钥匙呢,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转头就看到了环着臂挑着眉的蓝小瑨。   “你干嘛?”   “六楼逛过了,到八楼看看。”他说完这句话就背过身,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我长吁一口气,便转身开门,我一转头,就发现蓝小瑨的目光麻溜地转向了别处。我整个人已经进了门了,还是伸头问了句:“来都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蓝小瑨立刻喜笑颜开,像个泥鳅般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我无奈,难得带外人来家,大概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哇,你们家还挺大啊!”蓝小瑨一进来就张大嘴巴不住地感叹。   “换鞋!”我从鞋柜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到他脚下。   蓝小瑨便低头换鞋,我放下书包,走到冰箱前问:“你想喝什么饮料?”我想,这种高中生都爱喝饮料,但我打开冰箱看了一圈才发现家里没有什么储备的饮料。因为我平时喝的都是茶叶。   “随便什么!”蓝小瑨抬头,笑嘻嘻地望向我,两排牙齿闪闪发光。   这么一个大男孩儿低头换鞋的情形还是蛮喜感的。   “哦,那就喝茶叶吧。”我关上冰箱,烧上了热水,在茶壶里放上了茶叶。   蓝小瑨换好了鞋子往里面走,我随便一指说:“坐着歇歇吧。”他也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   “你中午不按时回家没关系?”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12了。   “当然没关系了。”他笑着答。   嗯?像这种高三生,家长不是当成宝贝的吗?我虽然表示疑惑,还是忍住没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还是没忍住问了。   蓝小瑨掏出手机看了看,装作惊讶的样子说:“呀,都快十二点了啊,回不了家了啊!”   我泡了杯龙井放到他面前,说:“我这周要请个假,今天下午开始不上学,你喝个茶就上学去吧。”   “请假?你生病了?今天医生说了什么?”   我都忘了上午骗他说自己去看妇科了,唉,稍不留神就掉到自己挖的坑里了。我扶额道:“没生病!就是心情不足以支撑我好好学习。”这当然只是其一,主要是因为最近我的确感到身体有些疲惫,这是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上一次生病还是五十年前,也就是轻微的小感冒,身体还壮实得很。这次没有一点感冒的症状,但是却能明显感到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学那些狗屁数学再加上整天睡眠不足的关系,我一定得好好歇息歇息。   我坐在旁边正思考着,蓝小瑨的脸忽然伸在我面前。   “你干嘛?”我面不改色地拍了他一巴掌。   他连忙退回来指着自己的双眼说:“段伊宁,你看看你的两个大双眼圈,马上快成国宝了!”   我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反正马上我要好好休息,你喝了茶就上学去吧。”我刚说完这句话,忽听“咕噜”一声巨响——   我惊讶地望向蓝小瑨:“你就饿啦?”   他一脸委屈地点点头。   “你不是把我的饼干都吃了吗?怎么就饿了?”我实在是觉得很郁闷,这小子吃了我的东西,还敢在我的地盘表现出肚子饿的样子,我什么都没吃呢,都饿过头没感觉了。   蓝小瑨摇摇头,又说:“你中午吃什么?不然我请你出去吃饭?”   我摇摇头:“你自己去吃吧。”   “干嘛?不吃午饭?减肥?”他一句比一句语气重。   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我真的要生病了吗?我身体不适感越来越明显了,我扭头望望厨房:“阿姨早上留的饼干还没吃完,我现在只需要休息。”   不等我说完,蓝小瑨就起身往厨房走去,拎着一盒曲奇饼干走了出来,他打开盖子闻了闻,说:“果然是这个,你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我伸手把曲奇饼干抢了回来。   蓝小瑨趁我没抓稳,又把它抢了过去,他说:“闷香,听过吗?”   我仔细搜肠刮肚一番,还是摇摇头。   “传说中用来迷惑鬼怪的药,人吃多了会变成傻子!”他朝我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难怪你数学差,就是吃这个吃多了!”   呵,这小子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再次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饼干,说:“小屁孩儿瞎说什么!”我活了一千多年都没听过这种药,他在这里异想天开些什么呢!然而我这次没有抢到。   他抱着饼干后退了几步,问:“这是你家阿姨给你做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今天还不是也吃了,别跟我开玩笑,我现在没心情。”   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碎饼干,说:“你说这个?”他手里的碎饼干屑洒落到地上,我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最见不得被他弄的这么恶心的东西装在口袋里还掉在我家地上了。   “你给我收拾——”我冲上去挥着拳头,“干净”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就往前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结束,明天继续 ☆、15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倒下去的时候还在想自己的身体怎么这么不争气,蓝小瑨一把接住了我。   “你感觉怎么样?”   我拼命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我说:“还好,就是身体动不了……”   蓝小瑨皱着眉头,将我拦腰抱起。   “喂,你!”   蓝小瑨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回头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走进我的房间,将我放在床上,并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过如此慌乱。我的大脑还是很清醒的,身体却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这种活死人的滋味真的不是人能忍受的。   “蓝小瑨?”我望着他,祈求他帮我。   他小声说:“别怕。”然后起身,在我房间看了一圈,然后把我的羽毛球拍从柜子上头拿了下来。他只是踮起脚尖就触碰到了,我平时还要大费周章地从仓库把家用梯子拿过来使。   “你要干嘛?”我的心一揪,他该不会入室抢劫吧,打算拿着羽毛球拍把我拍死?   蓝小瑨拿着羽毛球拍走到我面前,笑道:“我不是说了别怕嘛,看你紧张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开锁?我们家的钥匙除了我自己就只有阿姨有了。我不是跟她说今天不用来了么?怎么回事?   蓝小瑨也听到了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我的房门口,轻轻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伊宁……伊宁……阿姨来找你了……”我听到阿姨的呼唤,和平时似乎不大一样。“呵呵呵,伊宁,别怕,阿姨来了……”她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渗入我的四肢百骸,让我毛骨悚然。   忽然,我房间被人打开了。   蓝小瑨呢?   他怎么不见了?!   阿姨的脑袋从门后伸进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嘴巴深深瘪进去,仿佛没有牙齿一样,她的头顶上头发花白,稀稀拉拉地垂下几根头发。我还能看出阿姨的影子,可为什么她老了这么多!   她忽然望向我,我心里一紧,说:“阿姨?”   她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我的房间里,她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指甲很长,皮肤很皱,她一步一步地往我面前走来,但是她似乎有些惊讶:“伊宁,你、你已经不能动了?看来生活还是一点都不平淡啊……”   这个感觉——就像是西方童话里经常出现的老巫婆。   “阿姨,你想干嘛?”我几步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就是动弹不得。   “既然你已经不能动了,宝贝儿,跟阿姨回家好不好?阿姨给你做好看的衣服……”她又笑了起来,她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触电般的感觉传遍全身。   “你到底是谁!”   “伊宁,别怪阿姨,饼干好不好吃?跟阿姨回家,阿姨每天都做饼干给你吃……”她的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最后满意地笑着:“伊宁,走吧,走吧!”   她伸手揭开我的被子,我闭上眼睛大叫一声:“不!”   许久没有回应,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阿姨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不动,而站在她身后的,正是蓝小瑨。   “蓝小瑨!”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蓝小瑨扔了手中的羽毛球拍,在阿姨的身上找出了一个绿色的小瓷瓶儿,他打开盖子放到我面前。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入,沁人心脾,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微微能动弹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第六感作祟还是什么原因,我望向窗外,一个影子从外头一闪而过。不可能啊,我家在八楼,我的窗户外面没有任何可以站立的地方,莫非,是幻觉?   蓝小瑨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看来这瓶果然是解药。”   “嗯?你拿我当试验品?”我一个凌厉的目光飞过去,蓝小瑨连忙扯开话题道:“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   阿姨站在我的面前,嘴唇微微颤动,身体却跟我刚刚一样动弹不得,但她比我还惨的是,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为什么会这样?阿姨,你、你接近我到底什么目的?”   蓝小瑨嗐了一声:“她接近你的目的难道还不明显?”   话说回来,蓝小瑨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感觉好厉害的样子,我稍稍活动了肩膀,顺势靠着床头往上移了移,转头盯着蓝小瑨。   蓝小瑨站在阿姨旁边,人高马大,他指着阿姨对我说:“血衣婆婆,没听过?”   “血衣婆婆?民间故事中喜欢收集少女皮肤做成玩偶的妖怪?”我大惊失色。这个传说,我一直以为是杜撰出来的。   蓝小瑨点点头:“你不是知道嘛。”   我转头望向这个平日里跟我接触最多的阿姨,刚开学的时候我通过中介公司找的家政阿姨,当时觉得她长相和蔼做事利索呢。   血衣婆婆,在这世上真的存在?我是在不敢相信。关键是,我早就已经不是少女了啊,说不定我比那婆婆年龄还大呢!   阿姨的眼珠很浑浊,她现在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我看着她,她忽然对我一笑,顿时毛骨悚然。   我转头看着蓝小瑨,问:“你又是谁?”   他指指自己:“我?蓝瑨啊。”   “废话!我不是问你名字!”   “那你问什么?”   “身份。”   “身份?”   “还不懂?”我叹了口气,“就是你在这个世上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肯定不是普通的高三生吧?”   蓝小瑨默默后脑勺,随即大笑道:“充当的角色么,不成器的除妖师算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个答案,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要说几百年前有除妖师我还是将信将疑的,可这是二十一世纪哎,除妖师不该早就隐退江湖了吗?   “你不相信?”他看着我。   我点点头。   “好吧,那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他把手中的小瓷瓶放置在桌子上,随即将手掌置于血衣婆婆的头上,忽见一道金光,血衣婆婆大叫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我伸长脑袋瞧了半天才在地板上发现了一条蠕动的蚂蟥。   “咦……”我最见不得这种软体虫了,尤其是蚂蟥,扭来扭曲恶心人就算了,还吸人的血。   蓝小瑨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葫芦,大约六七寸高的样子,那只蚂蟥便被吸了进去。   “现在你相信了吗?”蓝小瑨晃着小葫芦,得意地看着我。   我看呆了,啧啧啧,我虽然活了一千年,可毕竟还是人类,平日里除了看看亡魂厉鬼,或是看着鬼差大人抓亡魂厉鬼,遇见妖怪啊捉妖师的几率还真是少之又少。   那个男人,是妖怪呢还是捉妖师?   蓝小瑨似乎在等着我夸他,但我还是怀着侥幸心理问了句:“客厅里那幅画像,你见过吗?”   “嗯?”蓝小瑨说,“那个?没,你是古风爱好者?”   我顿时泄了气,摇头道:“不是。”又说:“所以说,我刚刚身体不能动弹是因为血衣婆婆下了药的原因?”   蓝小瑨道:“那是当然,你吃的曲奇饼干里就有闷香,吃个几次就会产生幻觉,之后神智还挺正常,就是身体不能动了。那血衣婆婆恐怕是猜到你今日就不能动弹了吧,想来捉你剥皮吸血做娃娃呢。”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想着刚刚见到的黑影应该也是幻觉。我问:“你怎么知道饼干里下了药?”   蓝小瑨答:“你听我说,闷香呢,是需要精神刺激里外呼应的,比如惊吓害怕什么的,之前看到你手机里那张鬼的图片就引起我怀疑了,那肯定是血衣婆婆发给你想刺激一下你神经的呗,后来我又看你神色疲倦,最关键的是你拿出的那个饼干我一闻就知道有问题了,毕竟这种药在妖怪圈还是很有名的。”   “啊?那个图片竟然也是药?”   “嗯,可以这么说吧。”   “可……”不对啊,今天在出租车上看到了和图片一模一样的鬼,难道血衣婆婆怕刺激次数不够,特地派个鬼跑到车上再吓我一次?我又想到了刚刚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也想到了监控里站在我身后的黑影。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啊。   “好了!起来吧,我们吃饭去!”   我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能看到鬼吗?”   蓝小瑨摇摇头:“不能啊。难道你能看到?”他几乎笑出声来。   不对,不对!这图片不是血衣婆婆发给我的,她刚刚看到我不能动的时候很惊讶,证明她还没有准备好外界的刺激啊……   我的思绪再次回到了不知道脸的黑影身上。我收到了两次鬼的照片,今天在出租车上看到的鬼和图片里的一模一样,上午在监控里看到了一个黑影,刚刚似乎又看到了个黑影,我把思绪理了一遍。   可还是他妈的这么乱!   “喂,把她放出来问问。”我望着蓝小瑨,朝着他口袋努努嘴。   “什么?好不容易收了这个祸害你要我放了她?”   “没叫你放了她,只是放出来问点事。”   蓝小瑨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口袋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个小葫芦,他望着我,我说:“放出来。”   他便拔了葫芦盖儿。   然而许久过去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拿起葫芦一只眼对着口往里瞧,然后,就看到了我的眼睛。   这葫芦——特么的穿孔了!!!   好了,我暂且放下心中的疑虑,倚在床上,蓝小瑨趴在床底下找一只蚂蟥,我对他说:“你今天要不把他给找出来就别想走!”   万一她恢复了妖力趁我睡着了剥我的皮怎么办?更恐怖的是半夜三更的在我脸上蠕动怎么办?    ☆、16   蓝小瑨已经趴在地上把我家翻了个遍了,那条蚂蟥还是没找到。我躺在床上嫌他进进出出碍眼,又怕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儿的蚂蟥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大喝一声:“算了,不用找了。”   蓝小瑨从床边爬起来,捶捶腿扭扭胳膊,哎哟了半天,伸了个懒腰说:“好喽!”   我白了他一眼,从床上跳起来,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   我拿了包,朝蓝小瑨挑挑眉道:“走吧。”   “走?去哪儿?”   我说:“你不去上学?中午还有一份数学卷子吧。”   他迟疑了一会儿,答:“那你呢?”   “我?”我笑了声,“这里太不安全了,我要换个地方休养生息。”   “你还真要请假啊?”   “有什么问题吗?”我走到门前换了双鞋,回头道:“你不走?想留在这里继续找蚂蟥?”   蓝小瑨连忙跟上来说:“走!当然走!”   等他换好了鞋,我最后看了眼这个住了没多久的房子,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咣”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用钥匙锁好,回头对蓝小瑨说:“去摁电梯。”   蓝小瑨便点点头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电梯门口了。   我跟在他身后,看电梯上的数字从12降到8,叮咚一声,门开了,我走了进去。那个血淋淋的脑袋似乎有些激动,悬在我面前对我笑。我微微往旁边站了站,问:“愣着干嘛?”   蓝小瑨似乎才从睡梦中醒来一般,连忙冲进来,把那脑袋撞得飞向后方。我摁了电梯,攥紧手中的车钥匙,心想,可不能让这小子看见自己开车。   “段伊宁,你要请多久的假啊?”蓝小瑨忽然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诚恳来形容。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看心情吧。”   “看心情?”   我点点头,然后又说:“一个星期吧。”为了不和这小子有过多的问题纠葛,随便敷衍一下就好了,等我回我那价值千万的古宅住上一周再说,到时候可能还去上学,但是直接退学也不是没什么可能性。   电梯下到五楼的时候,蓝小瑨又想问我什么问题,但这个时候电梯忽然停了,进来一个中年大叔,他欲言又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一切都让我用余光瞄到了。   被蓝小瑨撞飞的脑袋又悬起来,和那缕黑发在蓝小瑨面前张牙舞爪,我悄悄伸手拍了拍那个血淋淋的脑袋,笑着用口语告诉他:“饶了他吧。”那脑袋瞬间泄了气似的,和头发一起升到电梯顶藏着了。   到一楼了,大叔走了出去,我和蓝小瑨跟在他身后依次走了出去。我看了眼手机,一点还差一分钟,忽然想起来这小子还没吃午饭。   男孩子消耗大,他下午还要继续进行脑力活动,我有些于心不忍。   “嗯……你想吃什么?”我问。   蓝小瑨忽然抬起头望着我,连忙说:“我不挑食。”   “不挑食?不错。”我点了点头,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转身道:“跟我来吧。”   “你要请我吃饭?这哪儿行,我请你吃吧!”蓝小瑨跟了上来。   我转了头望着他,就在走到室外的一刹那,阳光从天空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我心想,这小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行。”我说。   为了照顾男孩子的自尊心?还是别的原因?不知道,我这个老富婆竟然要一个高三生请我吃饭。   “你想吃什么?”他急不可耐地问我。   我笑道:“你是认真问的?”   “那是当然!”   “山珍海味,燕窝鱼翅鲍鱼,满汉全席……”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由白到红由红到紫的过程,他尴尬地笑着:“嘿嘿嘿嘿……”   “又或者——阳春面。”我特地顿了一下,然后补了一句。   他立马笑道:“好!”   ——   这家面馆在附近小有名气,老板娘是个穿着光鲜的女人,她的脸上每天带着笑,似乎这世上就没有难倒她的事情一般。   面馆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们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等她上两碗热腾腾的面。   “段伊宁——”   “蓝小瑨——”   我们俩同时出声。   他说:“你先说吧。”   我就毫不客气地说了:“除妖师,现在还多吗?”   蓝小瑨摇摇头:“我自打出生以来除了我们家的人之外,就没见过别的除妖师。毕竟现在妖怪也少了。”   我点点头说是,又问:“你父母都是除妖师?”   蓝小瑨又摇了摇头:“我父亲在工作之余也会除些妖。”   “那你母亲呢?”我问了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别人没有主动讲的事情外人最好不要过问。   蓝小瑨顿了许久,我听到他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母亲是普通人。”   我心中自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答了声哦,然后说:“你刚刚想问什么?”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问:“你父母都在外地工作?”   我说:“是呀,他们都在国外。”年纪越大,脸皮越厚,说谎都不带打稿子的。但我总不能说我父母在一千年前就去世了吧。   蓝小瑨点点头:“难怪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老板娘就端上来了两碗面,热气腾腾,清汤寡水,但却香得叫人再无心想其他的事情。这家面馆只卖阳春面。   我们一齐动了筷子,蓝小瑨嘴里边吃边傻笑:“啊,吃到饭的感觉太好了!”   我吃了两三口,他的一碗面已经下肚。我搁了筷子看他打饱嗝儿,看了眼时间,一点二十,再有四十分钟午休结束,就该上课了。但这小子的午休练习还没做。   我起身说:“走吧,你该上学了。”   他一脸惊讶地望着我,指着我面前的碗说:“你就吃这些?”   我点点头。最近的确吃过头了,以后还是得吃个八分饱才行。   蓝小瑨直接动手把我的碗拖到他自己面前道:“你不知道山区的孩子都吃不上饭吗?浪费粮食实在是不应该。”   “你没吃饱?”   “吃饱了啊,但是不能浪费。”   “可,那是我吃过的!”   他已经夹了几根面条送到嘴里了,他抬头道:“怕什么!”   我只得又坐下来,说:“你倒挺节约粮食。不过吃得太撑对身体不好。”   蓝小瑨几口面条下了肚,说:“那可不。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的胃弹性大着呢!”   那是孩子很纯洁的笑。我很羡慕。   也,很喜欢。    ☆、17   面条吃完了,他该上学了,我也该走了。   他付了钱,于是我们就在面馆门口分道扬镳了。我笑呵呵地同他道别,他扭扭捏捏地应答,最终我俩朝着不同方向转了头。   然而我还没迈开脚步,就听见他喊我,我还没转过头呢,他就已经冲到我面前来了。   “还有什么事?”   “现在几点了?”   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手机,低头看着说:“一点……”我忽然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样,抬头道:“你自己不会看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手中的手机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当然不让之势抢走了。   “喂!你干嘛!”我平日里绝对是个高冷的形象,对人少有笑脸,一般人对我也大多是敬而远之,所以我少有生气发飙的时候。   所以说我当时做出要上学的这个决定的时候脑子绝对是进水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古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像蓝小瑨这种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人不多,但很不巧,让我碰到了。   不过我年纪大,碰上这种事情的概率要比常人高才是。   如果我能静心考虑到这些,我就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追着蓝小瑨要手机了。   他仗着个子高的优势把手机举在头顶上,我跳起来也够不到,虽然我屡战屡败,但仍然屡败屡战。尽管这一切是徒劳的,尽管这愚蠢的行为就相当于我眼巴巴地看他在我手机上乱摁,但人嘛,总是还要努力一番的不是么?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之后,他终于把手机让我抢了回来。   “嘿嘿,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不过现在终于知道啦!”他冲我晃着手机,然后说了句“再见”就转身挥手往学校方向赶去了,留我一个人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我看他背影越来越远,低头把刚刚待机的手机摁亮了。电话,通讯录,果然多了个新的联系人——   阿?   阿、阿蓝?   我简直要晕死。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脱下了校服外套,从书包里掏出墨镜戴上,看了眼午后刺眼的阳光,朝着小区停车场走去。   城郊有一处明清古宅,是我上个世纪买下的。古宅不算大,也不算豪宅,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屋后一片紫竹林,为了买那片紫竹林便连着这栋古宅一起买下了。因为很喜欢那个地方,所以我不忙的时候都住在那里,不在的时候有爷爷奶奶帮我看门。   他们是相伴五十年的伴侣,从二十多岁到如今七十多了,膝下无子。他们原先的住的地方被拆迁拆掉了,老人又不想去县城买房,我便让他们在我的古宅里住下了,打扫清洁有其他人负责,他们只负责看家。   我叫他们爷爷奶奶,他们叫我宁宁。   当我把车开到了古宅门前摇下车窗的时候,正在门口浇地的爷爷像看到自己亲孙女似的迎了上来。   “老婆子,快出来,宁宁回来了!”他挥着手中的水壶,朝着里面大喊。   奶奶还穿着围裙,就从房子里面走出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吃没吃饭啊?想吃什么?”她笑得慈祥。   我朝他们笑笑说:“我吃过了。从今天起,我大约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然后转头便往屋里走去了。   我对他们的态度向来是这样,尽管我叫他们爷爷奶奶听起来很亲昵,但我知道我对普人类的感情也就这样了。   我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时间顶多十年,在他们察觉我不会变老之前,我必须暂且离开这里。   我的房间一点都没变,二楼,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在雕花木床上。只是我忽然想到,那个男人的画像被我拿走忘记带过来了。   算了,反正应该还要去住的吧。   这时,我手机响了,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是“阿蓝”。   “对了,你真的是请假一周?下周会回来上课吧?”   我暗暗思忖,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找到蚂蟥,我就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此话当真?”   我发过去还没到一分钟,这小子就回了我短信。我看了眼时间,两点半,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   “嗯。”为了让他好好学习,一个字终结聊天。   我向后一倒,整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质朴精细的木板,觉得今天仿佛像梦一般。   听着窗外竹林沙沙的声响,我的大脑渐渐放松下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   “段伊宁,你在睡觉啊?”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是蓝小瑨的声音,我看了眼时间,五点半,吃晚饭的时间。   “嗯。”   “你吃晚饭了吗?”   我皱了皱眉,说:“有什么事快说!”   “就是你今天说我抓到蚂蟥你就回来上课的事情是真的吗?我给你发了好多短信确认但你都没回我。”   “嗯。”   “那你做好准备,估计这两天你就能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我不耐烦地说:“你抓到蚂蟥再说吧,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我挂了。”   “喂喂喂——”我在摁挂断键之前听到蓝小瑨急切地阻止声。我当然不会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果然,有五条未读短信,发件人都是“阿蓝”。   我无奈地笑笑,我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被一个高三生左右了?   晚霞在天空中晕染出漂亮的颜色,午后的紫竹林里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我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中间,身上盖了被子。想必,是我睡着的时候他们进来给我盖的吧。   他们从小就善良。   其实那个时候我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们还叫我姐姐。   我躺在床上缓了缓,奶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宁宁,晚饭想吃什么?”   我答:“没事儿,您做什么我吃什么,您也知道我不挑食的。”   奶奶答了声“好嘞”,蹒跚的脚步声便渐渐变小了。我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头子,去把那鱼给杀了”“我当然知道,还有带来的腊肉”……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目前也不算太孤独吧。   “哟,小日子不错?”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声音。这声音,有些熟悉。   鬼、鬼差大人?   我的脑海里想起了鬼差大人的声音,鬼差大人就已经出现在我床前了。   他依旧一声黑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挺鼻,环着臂,靠在我的梳妆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18   我连忙坐端正,问:“鬼差大人,你、你找我?”   鬼差大人挑了挑眉:“嗯哼。段伊宁。”   他就这么叫出我的名字我还真是有点恐慌。   我尽力扯出微笑,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问:“不知鬼差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鬼差大人换了副表情,他微微皱了皱眉,从旁边拖来一个凳子径自坐下,并指着床说:“坐。”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盯着鬼差大人,使出毕生的力量把尊敬写在脸上。毕竟这是地府里来的,我还是收敛些为妙。   “既然你已经活了千年,应该注意到最近有些不平凡吧?”   我想了想,说:“厉鬼?”   鬼差大人打了个响指,说:“没错,果然你还有些用处。”   他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算了,我姑且当他是夸我的吧。我嘿嘿笑道:“不知道是厉鬼的数量增多了,还是他们出现得频繁了。”   鬼差大人点头道:“其实这二者都有。最近阳间的厉鬼数量明显增多了。”   “为什么?”我问。   鬼差大人道:“目前还不清楚,上头命令我彻查此事,但是我还有正常职务在身,所以恐怕有些困难。你也知道的,我管辖的这片区域每天要死多少人!”   我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暗暗思忖,这家伙不会叫我帮忙吧?我最近已经够晦气的了,实在是不想再同什么鬼啊怪的有任何联系了啊。   鬼差大人立马变了脸色,他说:“段伊宁,你听我说,能者多劳这句话听过吗?”   我笑着点头。不会真找上我了吧!   “既然你能看到鬼怪,就证明有超人的能力,而且今天上午我发现你临危不惧,特别像干一番大事的人。”鬼差大人说完就直直盯着我,盯得我要多不好意思就有多不好意思。   切,得了吧,这是找个跑腿的下属啊。   但我只能微笑:“谢谢夸奖。但是——”   “嗯?”   我接着笑:“但是我一介高三生,干一番大事目前对我来说就是把数学成绩提上去。”   鬼差大人连忙说道:“此言差矣。提高数学成绩不过是为了高考,高考不过是为了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不过是为了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不过是为了过上好生活。简单说来,提高数学成绩不过是为了过上好生活。但你现在衣食不愁,身家过亿,豪宅豪车应有尽有,所以提高数学成绩对你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我从来没想过地府里鬼差大人有一天会跟我说这番话。而我,竟无话反驳。   “所以,”鬼差大人接着说:“干一番大事对你来说应该是另有他事。”   鬼差大人挖了个洞,一步步引诱我往里跳,而我即便不想跳可还是不得不眼一闭就往里栽。我哭笑不得:“那是何事?”   鬼差大人道:“帮我查明厉鬼之事。”   “这——”   “你先听我说完,”鬼差大人伸手制止了我的辩驳,“颜童你可还记得?”   我点点头:“自然记得。”这鬼差大人是把我当成老年痴呆么?早上才分别的小子我现在怎么可能就忘了呢,我还不是如此薄情之人。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他。”   “何事?”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啊,被车撞死的。”我想到了颜童那个满脸都是血的脑袋和额头上的伤口,因为被车撞即便做了鬼都不敢过马路。   “那你知道他是被谁撞死的吗?”   我摇摇头。   鬼差大人说:“他父亲。”   “他父亲?天哪,不会吧!”我叫了出来。我这才开始仔细思考颜童死亡之事,他跟我说,当时他在人行道上,但是那车却越来越快。我一开始隐隐约约想到了谋杀这个字眼,但很快否决了,因为我也找不出理由来解释为何有人要杀一个孩子。后来我干脆就不想了,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要一一想过去脑袋还不得爆炸了啊。   鬼差大人道:“没错,他父亲是公交车司机。今天,他父亲自杀了。”   我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手掌捂住嘴巴。越来越叫人难以置信了。   “警察调查过,出事当天,他父亲没生病没吃药也没喝酒,好好的一个人,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过人行道的时候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你说这像话吗?”   我问:“他父亲……事后,或者说自杀前,说没说什么?”   “他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加速,就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了一样。后来警方查了公交车上的视频,也是一无所获。只不过那一刹那,他的双眼忽然失了光彩,就像空洞一半。但是他们只能把这归结为光线和角度的问题。”   鬼差大人见我不说话,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喃喃道:“双眼空洞无神,身体不受控制,就好像——”我重新振作,才说出来那几个字,“被鬼附身了一样。”   鬼差大人说:“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是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妄下推断。”   我说:“你去看了监控视频吗?”   鬼差大人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保存,已经被覆盖了。”   我叹了口气,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问:“那颜童他父亲——怎么样了?”我大概是知道答案的,但我并不愿相信。   “我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的亡魂已经不见了。你应该知道,自杀之人——”   “会变成厉鬼……”我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脑海里想的全是颜童那个小鬼的身影,心里隐隐作痛。   鬼差大人道:“没想到你都挺明白的。”   我不说话了,像是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厉鬼,还能变成正常鬼魂吗?”   鬼差大人道:“唔,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结局一般来说就是以厉鬼的模样投入牲畜轮回道,也就是说,下一世,或者接下来好几世,他们都没有做人的机会了。不过做牲畜也挺好,这样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你又没做过牲畜,怎么知道做牲畜好?怎么知道做牲畜就没那么多烦恼了?任人宰割难道挺好?”   我一席话说得热血澎湃,但鬼差大人却笑意更浓,他说:“不过也不是没方法的。”   “方法?”   “理论上如果能让他们的心智回来,下辈子就不用当牲畜了。”   “那怎样才能让他们的心智回来?”   鬼差大人笑笑:“这只是我理论上的假设,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实践成功的先例还是好久之前的,资料都缺失了。但是,万事皆有可能啊。阳间不是有句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   我抿着嘴点头:“调查厉鬼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好了,鬼差大人挖的大坑,我终于心甘情愿地跳了下去。   嗯,我自认为还挺壮烈。 ☆、19   鬼差大人站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道:“你站起来。”   我如言腾地站起来,问:“怎么了?”   “过来。”他招招手。   我慢腾腾地移到他面前,抬头便是他笑得正欢的脸,他忽然伸出手,食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顷刻间,我能感受到从我额头上发出的光亮。昏暗的屋子里都亮了起来。然后,又渐渐地暗了下去。   待我反应过来警觉地往后退时,鬼差大人已经拉住了我的胳膊。他微微弯腰,脑袋伸到我的耳边,我听到他轻声说:“此事,切不可与旁人说。”   我点头如捣蒜。   鬼差大人起身,继续靠在我的梳妆台上,说:“刚刚我在你额头画了个符文,有了这个符文,周围一平米都不会有厉鬼近身。”   我瞪大眼睛,连忙往梳妆台前移了移,可不是,我的额头上多了一道闪闪发光的金色符文。这可不行啊,鬼差大人,我这张脸还是要出去见人的。   我一脸苦相地转头,鬼差大人似是想到什么似的哦了声,又伸手往我额头上戳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再看看吧。”   我便又把脑袋往镜子前一伸,那符文竟然消失不见了。   鬼差大人微微转头看着我说:“此符文平日不会显现,只有当厉鬼试图靠近你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我嗯了声,摸摸额头,礼貌性地说了句:“多谢鬼差大人。”   鬼差大人摸着下巴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终于说道:“没想到你这黄毛丫头竟然都有一千多岁了,要不是前日里我回地府查了查,还真让你这外貌给骗了。”   我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但是忽然灵光一闪。难得有机会和鬼差大人这样聊天,有些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他能为我解答吗?   于是我纠结着,终于还是开了口:“鬼差大人,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啊?自从十八岁那年……”   鬼差大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不是,我的意思是,万物命数不都归地府管么,您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我又不能像常人那样体验死亡……”   鬼差大人伸手敲了敲我的脑袋瓜子道:“小丫头,这些事情凡人是不需要知道的。况且,这人生定数也不是事无巨细地写在地府里的。”   我听懵了,朝他眨眨眼,还要发问,他又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活着多好,何必要问死的事情呢?”   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哦。   我便嘿嘿笑着答“好吧”。   但是——我又想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从古至今严肃无比的辈分问题。他刚刚叫我什么来着,小丫头?他自己都说我十八岁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他还叫我小丫头?   我的脸色陡然变了。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明白了,也就对身份高低生老病死释然了。以前觉得他是地府里的官儿多少对他表现出尊敬,连“您”字都用上了,可这又怎样,他还是比我小啊!   我忽然又扯出微笑,望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指着自己的脸,一脸疑惑:“我?你问这个干嘛?”   我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翻着眼珠子,装作思考的模样,说:“认识一场,总该知道个名字吧,不然怎么称呼?‘喂’?‘哟’?”   “不……”他好像很无奈,“‘鬼差大人’这个称呼难道不好吗?”   我双臂环于胸前,哼哼地笑了笑,说:“论辈分,你可比我小了不止一轮儿吧,你要我这个辈分的人喊你大人,以二十一世纪平等观念来说,不太好吧?”   “可以前男女老少该喊大人还不是要喊大人?”   我听了他这个回答,醉得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是以前?你以为你穿个汉服就是以前了?”   他一脸矛盾,紧皱着眉头仿佛很是纠结一般,他最终叹了一口气答:“云陌。”   “嗯?”   “白云的云,陌生的陌,我叫云陌。”他倏地抬起头,眼睛笑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宁婆婆。”   “你——”我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   “哈哈哈”他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模样立马笑得前仰后合,许久后终于平静下来,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以后,咱们就以姓名相称吧。”   我呆在原地,心想着,这还差不多。这死小子也几百来岁了吧,怎么还跟蓝小瑨一样没个正经的劲儿。   这时屋里已经很暗了。我下意识要去摁灯的开关,鬼差大人,哦不,云陌却制止住了我。   “不会吧,这是灯光,又不是太阳光。”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提醒你,待会儿可别被我吓着了。”   我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被吓大的?”话音刚落便“啪”地一声摁下了开关。   房间里陡然明亮了起来,果不出所料,他颀长的身子下,没有影子。   这又有什么问题?颜童来我家的时候还不是也没影子。   他低头摸着脑袋说:“没想到你胆儿果然挺大。”   “怎么?你吓到过别人啊?”我忽然上前,脑袋出现在他面前。   他“哟”了一声往后一退。看到我的脸立马呼了一口气,脑袋往旁边一转,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瞧那别扭的小模样。   算了算了,我也就不当好奇宝宝了。最正经的事儿我刚要问。   “那我走了啊。”他蔫头耷脑地说了句。   “哎哎哎,等等啊,”我拉住他的胳膊,“你总得留个联系方式吧。”   他望向我。   “在我调查有进展的时候啊。”   “哦对,差点忘了。”他便低着头在身上摸索了起来。   然后,我亲眼看到,他,一个鬼差,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手机!而且是最新版的!他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一手伸到我的面前:“手机拿来。”   我把手机给了他,他打开我的手机,皱了皱眉,在我手机上摁了号码,他自己的手机亮了起来。“这是我备用的手机号码,有事联系这个就行了。”   我简直惊讶得不能再惊讶了。   他把手机塞回我的手里,说:“别瞪眼,这是让你更方便地找到我特意托人买的,刚刚差点忘了。还有,给你存在联系人第一个了,好找。”   我敷衍地点点头,他说了句“那我走了啊”,然后就如今天早上一样凭空消失无踪了。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联系人第一个——“阿大人”?   哦!我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了蓝小瑨那小子的心思。   是不是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点争强好胜的意识?    ☆、20   我在这座古宅住了三天之后,实在是要崩溃了。后面那紫竹林里半夜三更的老是传来小孩子嘻嘻嘻的笑声,声音说大吧也不算大,说小吧但是已经严重影响我睡眠质量了。我本来回古宅住的目的就是修身养性嘛,现在倒好,整天给这笑声弄的黑眼圈更重了。   古宅后面是一大片紫竹林,前面是个小湖,东面是坐小山,西面就是通往红尘的羊肠小道了。我对这个地方也算挺熟悉的了,但是还没发现周围住着什么人家,更别说有小孩子了。再说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没听到啊,看来这些小东西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跑过来的。   于是我猜测这声音多半是什么精灵鬼怪一类的。我本来想这几日好生休息暂不插手这些事情,但是第四天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我还是裹着条毯子怒不可遏地奔下楼了。   我开灯的时候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两个极重的黑眼圈,怨气挂在脸上,我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了,指不定会吓到是个雄壮大汉。   但是我被吵得已经暂时性地失去了理智。并且,应该也不会有人看到我这样子。   我提了个手电筒,从房间到走廊下了楼梯,开了一路的灯,刚一走到院子,冷风扑面而来,我裹紧毯子出了大门。   “嘻嘻嘻——”   这声音断断续续从后面传来,我打着手电筒,往古宅后面的紫竹林走去。   这是秋天,天气渐冷,风也吹得急了,紫竹叶子相互摩擦出沙沙沙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嬉笑,与风交织在一起,一直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抬头看看天,乌云蔽月,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暗模糊的轮廓。   我已经抬脚走进了紫竹林,手电筒的灯光呈现出射线,直直地照进竹林深处,然而我四处照了照,什么东西都没发现,但是声音却从未彻底停歇。   我继续往里走了走,踩在枯败的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下,声音更加诡异了。   忽然,哗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我后面快速跑过,我急忙转身,手电筒照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又是哗啦啦一声,我再次转头,仍然什么都没看见。反复多次,他们好像在捉弄我似的,声音总是出现在我的身后,即便我转来转去转得头都要晕了。   终于,我深深呼了口气,不再转身,只是稳稳地站好,轻蔑地说道:“捉迷藏算什么本事?小孩子过家家呐?”   那疾风从我耳边刮过,我乱得如鸡窝一般的头发飘了飘。   “刷刷刷”仿佛几道黑影从我眼前穿过一般,我顿了顿,仿佛看戏一样,继续说:“你们这种行为已经严重打扰到我休息了,不瞒你们说,我有一个朋友是除妖师,还有一个朋友呢是地府鬼差,不知道他们明天有没有空。”   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忽然站了一个人影。   我拿手电筒微微照了照,她便用手挡住眼睛。我把灯光往下移了移,她便把手放下来了。她说:“求你,别找你的朋友。”   我一看,这小姑娘长得甚是精巧可爱,红扑扑的脸蛋儿,用红头绳绑着两个小辫儿,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赤脚站在地上,正双眼含泪地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你半夜三更的笑什么笑?”   那小姑娘作委屈状,缓缓地往我面前走,她说:“因为……因为……因为我想吃了你啊!”忽然,她的脸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五官粉碎,黑气从她身体里直直地往我眼前冲过来,我本能地往后退,匆忙之际一脚踩滑,手里的手电筒甩了老远,在我跌下去的一瞬间我还能看到那小姑娘四分五裂的脸在对我嘿嘿的笑……   “啊!”我尖叫了声,睁开眼,冷汗淋漓,手机在旁边闪个不停。   原来只是个梦。我起身开了灯,镜子中的自己活像个受虐待的女鬼。   我刚拿起手机想接电话,手机就不再震动了。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是阿蓝。就在那一秒,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两个人的联系人姓名都换回来,阿阿阿的阿个屁,难听死了。   我稍稍平复了心情,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回个电话,他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段伊宁,下周准备回来上学。”后面带了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嘁,谁理他。   我把手机甩在一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了十。蓝小瑨快下晚自习了吧。   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往床后一倒,心脏还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我的确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了,可这三天都平安无事啊,难道是因为过得□□逸但是总想着答应云陌的事情才会做那种梦?我简直太佩服自己这种敬业精神。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那梦简直了。要是真的遇上这样的,我还不得飞起腿把她踹到在地啊,还等着她吃我?   呵呵。   好了,不知道自己是被那梦吓醒的还是被蓝小瑨的电话吵醒的,反正现在睡意全无。   我便鬼使神差地给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请问,你是谁?”   就是发了两次鬼头给我看到人。   我本就不报期待他能回我,所以趁着这时间抓紧又看了看那张鬼头的样子。   嗯,这不是厉鬼,只是普通的亡魂,但是既然已经成了鬼就必然有吓人的地方,比如说惨白的脸,比如说深深的黑眼圈,比如说黯淡无光的眼珠。呃——怎么好像在说我自己?   其实仔细看来,这只鬼生前的长相应该还不错。如果他不张着嘴还发出声音的话。   我唉声叹气地玩着手机,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发这张图片?如果说仅仅是恶作剧的话那我还亲眼见到了那只鬼呢,这岂不是太巧合了?这件事情会和厉鬼有关系吗?   我简直毫无头绪啊。   算了算了,先不想这些吧。   “蓝小瑨,你抓到那只蚂蟥了?”我还是决定回他一条短信吧,反正我现在睡不着。就算我再有钱可以买无数套房子,可学校对面那套毕竟也是我的呀,况且,那个男人的画像还挂在那里。我总不能因为那条蚂蟥一辈子不去那里吧。   “快了快了!再等两天!下周保证让你能安然返校!”   嘿,这小子回短信倒是挺快的。看来剩下的二十分钟他也无心学习了。   “那就好。”   那……真的好吗?要查厉鬼的事情肯定是要回那边经常出现厉鬼的地方的,期间云陌还问我什么时候动身,我说等找到蚂蟥的。如果蓝小瑨找到了蚂蟥,那我也就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我现在还时不时有点后悔前两天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云陌帮忙,但是吧,常常又转念想到颜童那个小鬼,觉得他好可怜啊。唉,虽说我活了那么多年,可我还是有点母性光辉的吧。   所以,那还是好的吧。   我自我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声音。   从古宅后面紫竹林传来的——孩子的笑声。   就在这时,手机亮了。那个号码,似乎回复我了。    ☆、21   我看看窗外又看看手机,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出现在我眼前的——依旧还是那个男鬼,依旧没有一言一语的回复。只是这次,他的面部表情好像稍微变了变。   天哪,为什么要有这种恶作剧,真真烦死我也。   我往后一靠,手机随意扔在身边,双手交叠放在腹上,耳边的嘻嘻笑声却越来越清晰了。我屏气凝神半晌没有动弹,最终掐了掐手背上的肉,痛得我嗷嗷叫。   这不是梦。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下了床,走到靠近紫竹林的后窗,哗地打开,冷风从窗子里灌进来,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没错,随着风声灌进我耳朵的,就是那个笑声。   和梦中的笑声实在是相似。   我顺手拿了手机——话说梦里为什么要拿手电筒?明明手机上啥都有。然后披上外套——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梦中要披个毯子。走出房间,走一路开一路灯。   我走到楼底的时候,刚打开大厅的灯,爷爷忽然提着根棍子出现在我眼前。   我惊呆在原地,他也惊呆在原地。   我不上学的日子里作息时间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日里这个点儿我绝对不会出门随意走动。   “宁宁,是你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爷爷笑嘻嘻地把棍子往身后藏。   我紧紧盯着他局促不安的手,心想着,他大概是把我当做梁上君子之类的吧。以前奶奶说他听觉异常敏锐呢。没想到,行动比我想象中的更利索。   我嗯了半天,说:“您听没听到有什么异响?”   “异响?”爷爷说,“刚刚宁宁你下楼我还以为家里进了强盗呢。”   “我是说,听没听到后面紫竹林有什么声音?”   爷爷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说:“风声?这几天风比较大,晚上还是不要随便出门比较好。”   我点了点头说:“也是。您先去睡吧,别被风吹着了。”心想,连耳朵异常敏锐的爷爷都没听到,看来定是鬼怪精灵一类的无疑了。   在此期间,小孩子的笑声不绝于耳,我都怀疑之前我睡着的时候就是听见这个声音才做梦的,只是醒来后这声音暂时消失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些猜测真的纯属猜测,果然还是要去看看比较靠谱。   “宁宁你要出门?”   我点点头,“后面好像有什么流浪猫。”   “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我笑着摇头:“您在说什么呢?这附近能有什么啊,况且,我是那么胆小软弱的人吗?”   爷爷点点头,在我的目光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房间了。   仿佛小辈对长辈一般善意的指责,老人也许会受伤,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让他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和空气对话吧?   我看着他进了房间关了门,这才揣着手机出了大门,门口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幽光,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朝老宅后面的紫竹林走去。   这和梦里的场景还真有点相似。   但我这个主人公的状态可完全不一样,每一步我都小心翼翼,全身肌肉紧绷,全力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于是就在我一步步用手机照着路一步步朝紫竹林后面走的时候,笑声越来越近了。   我用手机往四处照去,忽然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可是光一照过去,那团黑影便像只敏捷的小猫一样跑走了。于此同时,那笑声也消失了。   “喂!别跑!”我抓着手机追了几步,连个鬼影都没见到。这到底是男是女是妖是鬼我还不知道,但是——我在它刚刚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袋刚刚被拆开来的鱿鱼干。   而且,看起来非常眼熟。   我弯腰捡起这袋鱿鱼干,开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撕扯开的,鱿鱼被拉扯得七零八落。我站起来,用手机仔细一照,总觉得这就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零食。   我记得,好像放在厨房的柜子里了。   我拿着它觉得莫名其妙,正百思不解之际,一团黑影从我眼前刷地划过,然后我手里鱿鱼干就没了。   笑声再次响起。   我手机的光下面有一个黑影。小小的,好像蹲在地上,身上穿着衣服怎么看着那么像汉服啊。   我走了过去,拍拍它的肩。   它猛地回头,嘴里塞着鱿鱼干,看到我之后颇有敌意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后放了放。   怎么说呢,这的确是个小萝莉啊!   长发及腰,留着松散的刘海,头上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一双又大又圆还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嵌在小巧的嘴巴上,像个老鼠似的嚼着鱿鱼干。   “你、你是何方妖怪!”她便嚼着鱿鱼干边问我。   我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去碰了碰她头上的耳朵。问:“你又是什么妖怪?老鼠精?”   她似乎是把鱿鱼干咽下了之后才感觉到我在捏她的耳朵,连忙翻了个跟头,弹开老远,炸毛似表现出很是戒备的样子说:“你才是老鼠精,你全家都是老鼠精!吾乃山中黑猫玄乐是也!”   我哭笑不得。   这是只小山猫精。   “你、你笑什么?是不是想抢我的食物?”说着她又把怀中的鱿鱼干往后拿了拿。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山猫,你不但是个小妖怪,还是个小偷啊!”   “胡、胡说!”   我伸出手指,往她怀中一戳:“那包鱿鱼干是哪儿来的啊?”   “是我捡的!”   “哦,从别人家厨房柜子里捡的啊?”   这小山猫忽然红了脸颊,微微低下头,耳朵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忽然,她又猛地抬头,像想到什么似的,说:“哦,你想跟我抢?没门!告诉你,那个地方以后只能我去捡!”   我摇摇头,慢慢走上前去,微微弯腰,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笑道:“那个地方,是不是那里呀?”   她顺着我手指的地方望去。又一脸惊讶地转头。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毕竟那房子是我的。”   我笑着看着她,忽然听得她“呀”地一声,转头就想开溜,还好,我抓住了她的尾巴。   “你你你……你怎么是人类啊……”她被我拉着尾巴,头朝下地四肢胡乱扑腾一通,鱿鱼干从她怀中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到此为止,明天再见~ ☆、玄乐   我一手提着她的尾巴,一手捡起鱿鱼干,我低头看看她通红的脸说:“我现在手不方便,放你别跑行吗?”   她点头如捣蒜。   我笑了笑:“你跑也行,但是呢,我有个朋友是除妖师……”   “我发誓绝对不跑!”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把两只小爪子放在耳边,紧闭双眼赌咒似的说道。   我嗯了声,满意地点点头,蹲下身子,轻轻将她放了下来。   她惊慌失措地站好,我就这样看着她良久没出声,良久,她忽然走上前拉拉我的外套,小声说:“能不能不要告诉你的朋友……”   前有颜童后有玄乐,我最近碰到的鬼怪都是正太萝莉,难怪我稍稍动了些恻隐之心。   我狠下心没有回答,双臂环于胸前,用鼻孔对着她说:“行了,以后别去我家‘捡’吃的就行。”   玄乐哦了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对着我——深深鞠了个躬。   就仿佛——我是被供在灵堂上的黑白照片。   我连忙咳咳清了清嗓子说:“还有,大晚上的别笑得跟傻子似的,扰民。”   玄乐点点头,又“惭愧”地低下了脑袋。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我看了看手机,十点多了,我得赶紧回去睡美容觉才行。我转身就往古宅走去,走了两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看,这才发现那袋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鱿鱼干还在我手里。   我拍拍脑袋,回头,伸长手臂道:“喏,给你吃吧。”   “可以吗?”那小山猫的眼睛像两个星星。   “嗯,拿走吧。”   她立马扑了上来拿走鱿鱼干,迫不及待地拿了乙肝放在最终咀嚼,然后才笑着说谢谢。我心想这小丫头实在像个饿死鬼投胎的,正拍拍手准备走到时候,忽然脑袋一抽问了个问题:“你家在哪儿?才搬过来没多久吧?”   那小丫头咽着鱿鱼干,摇摇头说:“我没家。”   “每家?你爹娘呢?”   玄乐咀嚼的动作明显变慢了,她勉强扯出尴尬的笑道:“他们都不在了。”然后脸上又露出坚毅的神情,她说:“所以我现在要多吃多练,我要给他们报仇!”   “报仇?”我又好奇起来了,“你爹娘是被人害死的?”   “不是人,是妖!”   “哦,”我点点头,妖害妖和人害人一样,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我又作死多嘴问了句:“你没家了晚上住哪儿?”   玄乐说:“我现在在找仇人,找一路随便住一路。”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能再逗留了,真的得赶紧回去睡觉才行。我裹紧外套,感受着这凛冽的风寒,问:“今晚太冷了,不然去我家住一晚?”   怎么说呢,我还是忍受不了一个小萝莉流露在荒郊野岭啊,虽然她是个妖,但是没爹没妈的也怪可怜的。   玄乐没有出声,只是她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眼珠子睁得老大地望着我,我被她瞪得心里发毛,便呵呵笑了句:“不愿意也没关系,妖怎么会和人类相处呢?”我也为自己的刚刚愚蠢的问题感到羞愧。   这段时间脑子不正常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所有的理智仿佛都被狗吃了一般,我也有点习惯了。   我笑了笑就打算转身离开,忽然,玄乐冲上来抱着我说:“姐姐,我想去你家住一晚。”   我呆住了。   她毛茸茸的小手抱着我的腿,我一低头就看到她黑得发亮的长发,我又想到了颜童那个小鬼。   小孩子真是这世上最神奇的生物,他们不用做什么,只需凭娇小的外貌就能让大人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任何事了。   我无奈地摊手,终究还是咳咳又清了清嗓子,道:“那就好好跟我走。”   我在她抬头前早就别扭地转身,不看她能萌化人心的萝莉外貌了。   我用手机照着前面的路,我们一前一后缓慢地走着,就在拐角处我忽然看到了个人影。我仔细望去,正是探头探脑的爷爷。   我连忙转头轻声道:“快变原形!”   玄乐是只聪明的小山猫,她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立刻变作一只浑身黑色的小山猫,喵喵直叫。我弯腰抱起她,往前走去。   爷爷打着手电筒,我用手机上电筒,灯光交界处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关了灯,看到我怀中的玄乐,说:“没想到还真有个小家伙,宁宁你这小年轻耳朵就是好。”   我呵呵地应答,看到爷爷微微缩起的脖子和他在衣服上找口袋的枯燥的手。这是老年人害怕的秋冬季节啊。   “您赶紧回屋睡去吧,我也回去睡了。”   “哎,好嘞!”他笑着转身,在我的目光里穿过院子,瑟瑟发抖地打开房门,最后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句“你早点睡啊”便进了门。   我关上大门,沉下声音说:“你切不可在他们面前变作人形,”我抬头看着他们房间的门道:“会吓到他们的……”   玄乐乖巧地点头:“是姐姐的爷爷奶奶吧,真羡慕你,还有亲人。”   我笑了笑:“不要随意羡慕别人,或许别人还有你想不到的难处。”   “那姐姐你有什么难处吗?”玄乐眨着大眼睛问。   我抱着她往楼上走。怎么能说呢?怎么能说我是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类,怎么能说我和普通人类相处时间不能超过十年,怎么能说很信任我的一个小弟弟悲惨的人生呢?   我都不能说。   走进房间,我关了走廊的灯,摇摇道:“没什么。只是别人或许会有难处。”   别人。别人是蓝小瑨,是数学老师,是看守太平间的大叔,是云陌,是邢立,是我千百年间见过的形形□□的人和妖魔鬼怪。他们肯定会有我不知道的难处。   没错,我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玄乐从我怀中跳下,一眨眼就变作小萝莉的模样,她惊讶地看着我的房间,说:“原来人类的房间是这样的啊,和我们的还有点相似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袋鱿鱼干,又开始在我眼前一根根地咀嚼起来,这是个很魔性的动作。真的,她吃鱿鱼干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山猫,倒像个地地道道的小老鼠。   我忍着没笑,从衣橱里抱出被子和毯子,弯腰将它们铺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说:“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她似乎很开心,忽然又跑过来抱了一下我,然后转了好几圈道:“嘻嘻,姐姐你真好。”   我弯腰的动作定格了。   你……真……好……   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多么难能可贵恐怕她并不知道。   我偶尔与人接触的时候都是在商场上,每一个曾经用过的假名都能让对手闻风丧胆。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对我说“你真好”,只是有许多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小心她”。   我顿了一下,脑海里竟然闪过如此感慨。   然后继续整理床铺的时候,我问:“能跟我说说,你的仇人吗?”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呢?大概,这时候,我已经想和这个问题有些许的关联了。   以报仇者同伴的身份。   天,我高冷的女王形象估计要彻底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 ☆、与妖怪相处   沉默良久,玄乐说:“能。”   此时,我整理好了床铺,转过身掀起被子钻到被窝里面去,指指那个整理好的懒人沙发说:“坐。”   玄乐在我眼皮子底下把鱿鱼干放在一边,跳到沙发上,蜷缩起小小的身子,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与其外貌十分不相称的哀伤。   我慵懒地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玄乐长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影子,她动了动嘴唇,“我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他们虽然是难得的修行千年的妖,性格却和善而温柔,和丛林深处的小妖们相处得也很好。”   “但是,”玄乐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而充满仇恨,“自从那个人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那个人?”我蹙起眉头。   玄乐点了点头,“准确的说,应该是个有着人形的妖。”   “三年前,我们居住的地方忽然来了个人,看不出他是什么妖,但我爹娘说,他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妖气。”   “妖气?你能辨别出来?”   玄乐要摇摇头,“暂时还不能,我的修为太低了。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不速之客。后来我爹娘知道了之后便去一探究竟,他们跟我说他跟我们是同类,都是妖怪,所以不必惊慌。那个人在那里住了下来,我和附近的小妖们纷纷躲在暗处观察。有一天,他忽然转身,身后的小妖们一哄而散,我也想跟着跑,但是被一个老树根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抬起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我吓得魂不附体,心想着这下惨了,没想到的是他却微微弯下腰,对我伸出手,笑着说‘没事吧’,我一时惊慌,连忙站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回家了。”   我心里“咦?”了一声,这个人是她的仇人?怎么现在听起来温暖而美好呢?   “呃,那他长什么样子?”不知为何,我似乎对人的外貌有很深的偏执。   “个子很高,”玄乐站起来努力向上比了个高度,“比这还高,他笑起来很好看,我不会描述他的外貌……”   “但是你看到他的话能认出来吧?”   玄乐说:“他化成灰我都能认识!”   “那就好。”我点着头,能认出仇人的相貌,这事儿就没那么棘手了,“接下来呢?”   “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爹娘,他们觉得他是个好妖,只是他刚来没多久大家才不敢接近他,说他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很可怜,便邀请他们来我家做客,他说他叫无邪。就这样一来一往,我们彼此都很熟络了,后来我爹娘把他介绍给大家,他便和其他小妖也熟络了起来。”   听到这里,我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啊,甚至觉得妖界还挺温暖和谐的。   “但是,有一天,一个小妖忽然死了。大家看到的时候它身上有许多撕裂伤,很像——尖锐的物体撕咬的。”玄乐抬起头,精致的脸上除了悲伤再没有别的东西,“大家都很恐慌,他们以为是没成精的大型野兽干的,此事不了了之。但是没过多久,接二连三的小妖都惨死了,他们身上的伤痕都是一样的,凌乱不堪,但能看出凶器的锋利。于是他们开始怀疑无邪,毕竟这些事情都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生的,并且他还没告诉我们他是什么妖。”   “接下来——他就袭击了你父母?”   玄乐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他竭力辩解,大家也都将信将疑。有一天晚上,森林里忽然传来痛苦的哀嚎,大家都跑了出来,唯独我爹娘那晚喝了点小酒昏睡过去。大家看到无邪浑身伤痕,也是同之前的伤痕一样,被尖锐的物体撕伤,就像——山猫的牙齿。”   “那混蛋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嫁祸到你爹娘身上?”   “没错。他说,他没看清袭击者的具体样貌,但是,看那体态很像两只猫。”   “那样大家就怀疑你爹娘了?毕竟你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诶。”   “他们起初也不敢相信,但是那时候我爹娘没在现场,好心的小妖便说去找我爹娘对质,正好也能洗清我爹娘的嫌疑。于是他们找到了我家,浩浩荡荡的队伍推开我家的房门,我被惊醒了,但奇怪的是我爹娘并没有醒。”   我一颗心悬着,没有问为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同无邪在一起吃饭,那壶好酒是他带来的。”   妖怪的奸诈同人类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们见没人应答,便走进了爹娘的屋子。我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混在他们队伍里往里看去。顿时就惊呆了,他们的手上嘴边全都是鲜血。可他们还在深睡中啊,表情那么安详。”玄乐忽然激动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   “那血,的确是无邪的。但是,我爹娘一直在沉睡,怎么会出门袭击他?这所谓的‘铁证如山’摧毁了大家对我爹娘深深的信任,其实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信任这东西本就玄幻虚渺得很,时而稳固如泰山,时而脆弱如草芥的。”   没错啊,我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小丫头看得还挺深的。   “他们说,要严惩凶手。无邪说,千年山猫精法力强大,最好趁此时他们沉睡之时将其铲除,否则待他们醒来,想严惩也有心无力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狠毒的妖孽!枉他长着一副好看的皮面!   “我哭着求他们,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听我的。那些同伴的尸体还埋在山上,他们说,要让我爹娘去陪葬。我哭喊着求无邪,说,你没有看清对不对,你跟他们解释清楚啊。他还是那样笑着,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说,证据确凿,他有心无力。”玄乐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了。   我突然间手足无措起来。这事儿是我挑起的,是我让她重提伤心事,是我害她哭的。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而我,除了在床上感受着听到故事的震惊,根本没有能做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我觉得自己这一千多年白活了。   我活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但是,我却下意识地从被窝里爬下床,走到玄乐的面前,将她那娇小的身躯紧紧拥在怀里。这个感觉,似曾相识,就如那日颜童环着我的脖颈一样。   我双手轻拍着她微微发抖的背,忽然,她抓紧了我的腰,声音发颤:“他们看着我哭喊,始终下不了手,便在离开前合力封住爹娘的法力,对无邪说,他们再无反抗之力,任凭你处置,天亮前把尸首带去陪葬。我声音已经嘶哑了,他们走后,无邪对我施了定身术,在我眼前把爹娘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吞——”我倏地捂着嘴。   “他想要我爹娘千年的法力,在最后把那片森林里的妖吞噬得一只不剩,我命大,修为低,侥幸逃了下来。老天让我活着就是要我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良久不语,她在我怀中轻轻啜泣。   我还是问了句:“那他本就打算吞噬掉所有妖怪的修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演这一出戏?”   玄乐松开我的腰,“他不过是想利用众妖的法力暂时封住我爹娘的法力罢了。倘若他贸然吞噬,凭我爹娘强大的法力他恐怕会被反噬。那妖孽费尽心思杀我爹娘,屠尽山妖,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沉默不语,这天下间,我不知道的事情果然还有许多,有些穷凶极恶之徒所做的事情往往超出常人的承受范围,哪怕我活了这么久,我还是觉得可憎至极。单从这方面来说,或许,我还是个普通人。   只是我忽然有些明白,恶人往往也是能耐得住寂寞能吃苦头的人。妖怪和人类一样,它煞费苦心地算计,默默忍受漫长时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看着眼前连是人是妖都分不清的玄乐,心想,她如何才能报仇?就算加上我,我们又如何能报仇?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妖和一个活了千年仍旧不堪一击的人类,有意思。   “你寻他有多久了?”   “六个月又十天。”   “这段时间你风餐露宿?”   “没错。”   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妖,但她也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小妖。我忽然有些相信,她能报得了仇。   我摸着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在我掌心滑动,我拍拍她的背,轻声道:“无论如何,今晚先睡吧。”   她点点头,抽噎着钻到被子里,我给她掖好被角,转身爬上了床。   关了灯,房间里就陷入一片黑暗了。   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心跳,我还听到了另一种轻微的鼾声。这是很微妙的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同一个妖怪共处一室。   她入睡得很快,我稍稍适应了黑暗后看到她乌黑的脑袋成了一片影子,心想着,这世上,每一种生命的存在和逝去都是很奇妙的。也许是上天有意,也许是地府无情,但作为活着的人类,总要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是我很早很早以前想过的。但是千年来,它却一直被压在心底,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这个窗外冷风吹屋内鼾声起的秋夜里,我竟然无意间将这个想法翻找了出来。很奇怪,却又不奇怪。   毕竟,我还是有灵魂血肉的活生生的人。    ☆、寻妖记   次日清晨,我在睡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六点半,我昨晚可是很晚才睡的,秋冬季节大早上被吵醒的感觉不能再差了。“谁呀,这么没眼色。”我没好气地嘟囔了句,还是接了电话。   “喂?”   “段伊宁?你不会还在睡觉吧?”电话那头是蓝小瑨略带夸张的声音。   一听是他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怒火爆发出来,“大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   “六点半啊,怎么了?我现在已经吃过早饭在上学的路上了。”   “你上你的学,我休我的假,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何苦要大清早的把我吵醒?”   “哎呀我错了嘛,再说我又不知道你还要睡懒觉。”   “行了行了,别废话,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你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吗?”   “不知道啊,再说你自己不会看啊。”对于一个不上学不工作而且活了一千多年的人来说,记星期几有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今天星期六啊,所以才打电话找你的嘛。”   “找我干嘛?”   “你忘了?那条蚂蟥啊。”   “蚂蟥怎么了?你捉到了?”   “嘿嘿,今天星期六,下午放假,我打算带着你一起去捉蚂蟥。这样你才能安心地回到家里住下。”   “哈?”我立刻醒神,腾地从被窝里跃起,“不行,我不去,我好累,我要休息。”   蓝小瑨在电话那头笑道:“你都休息三四天了,那么奢侈,再不出去锻炼身体真的要胖成球了。”   “你小子才胖成球!”我低头看看我的细胳膊细腿儿,说我胖,可以,但我不能阻止我反击说他眼瞎。   “好好好,我胖成球,所以,下午我在哪儿等你?”   我一口气差点闷在胸口出不来,僵了半晌,顺了顺气,我一字一顿道:“蓝小瑨,我不去。”   我正说着,玄乐那小家伙揉揉眼睛,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跳了下来走到我床边,小声问:“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小声说:“我不去。”   “你真不来啊?你在跟谁说话啊?”蓝小瑨那小子在手机那头鬼吼鬼叫。   我捂住一半手机,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十七岁的少年不该稳稳当当的么,他怎么咋咋呼呼的。   我重新拿好了手机,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调说:“第一,你捉妖为什么要我去?第二,我跟谁说话为什么要你知道?”   “段伊宁你真没心没肺,那天是谁救了你啊,要不是我,你早就被血衣婆婆带回去剥皮拆骨做成血娃娃了,你……”蓝小瑨继续鬼吼鬼叫,就仿佛——我是个负心汉一样。   但是他说得并没有错。   那天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恐怕真的生死未卜。   他还在那边嚷嚷,我终于忍不住说道:“中午放学,学校门口。”   “啊?”   “我说中午放学在门口等你,吃完午饭一起去。”   “好!”他似乎非常高兴,我总有一种他在原地蹦了三圈的感觉。   “那就这样吧,我挂了啊。”   “哎,等等——”   我已经眼疾手快地挂了电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唉声叹气道:“好好的假期又没了。”   “姐姐你要出去?”玄乐趴在床边问我。   我点点头:“之前有个蚂蟥精要害我,我一个朋友救了我,现在我要陪他一起去将那害人的家伙收拾掉。”   “蚂蟥精?你说的可是血衣婆婆?”玄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我讶异道:“你知道她?”   “嗯,”玄乐干脆爬上来坐到了我的床上,“她在妖界算是修炼时间长但是修为很低的一种妖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修炼时间长但是修为很低?”   “因为她的精力并没有完全放在修炼上啊。她有一种很不好的癖好,那就是用人类的皮肤做玩偶。其实我们正常的妖与人类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也不结什么仇的。但是她算一个另类吧,她醉心于做玩偶,修为自然提不上去了。”   哦吼,这算是妖怪的“玩物丧志”?   “这样啊。”我想到她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和阴气森森的声音,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嗯——”玄乐忽然拉着我的手问:“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说的除妖师?”   我点头道:“没错啊。”   “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我的存在!”   “那是当然了!”不过话说回来,除妖师的目标是所有的妖还是坏的妖呢?像玄乐这么可爱的小妖,蓝小瑨那种血气方刚的少年肯定是下不了手的。   但是,当他以一个真正的除妖师身份站在玄乐面前,他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所以在知道答案前千万不能让玄乐出现在他面前。   “嗯,姐姐,天亮了,多谢你昨晚的收留和鱿鱼干,我这就走了!”玄乐不知何时已经跳了下去,朝我深深地做了一个揖,有模有样地表达了感谢。   我说:“你知道仇人在哪儿?”   她直起身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你要往哪儿去?”   她叹了口气:“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嘿,这个小萝莉还挺像个小大人。我说:“你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吗?”   玄乐摇摇头。   我接着卖弄起只能糊弄小孩子的文学底蕴起来:“意思就是说,你在做事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是不会耽误你做事的。就像你现在要找你的仇人一样,如果你做了些准备掌握了些资料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玄乐茫然地看着我。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咱们一起研究对策,反正你就算现在出去也毫无方法啊,是不是?”   玄乐皱着小眉头,脸上露出纠结地表情,微微点了点头,但又总觉得不对的样子,扁嘴看天不知所措。   我看她迷茫地很,便说:“你昨天‘捡’鱿鱼干的地方,知道吗?”   她点点头。   “里面是不是有许多小鱼干鱿鱼干?”   她继续点头。   “那些东西全部都是你的了。”   玄乐的双眼陡然变大,里面忽然有了光彩,她两只小爪子放在胸前,看看昨天就吃光了的放在垃圾桶里的鱿鱼干的塑料袋,抬头问我:“真的……吗?”   “那还有假?我这一把年纪……咳咳……”   “可……”   “别可是了,你在这里等我,我今晚回来的时候跟你讨论对策,咱们边吃鱼干边想方法,这样不好吗?”   “好……”   “那就这样啦!”   “嗯……好吧!”她冲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说服了这个小萝莉竟然让我如此高兴。   我洗漱完毕下楼吃了顿早饭,然后把厨房柜子里的零食全部抱了上来,玄乐那个小家伙看到我怀里抱了这么一大堆零食,从桌子上蹦到床上,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高兴的飞起”了。   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我心想。   上午九点半,我正拿着数学卷子钻研题目,又接到了蓝小瑨的电话。这是上午课间操的时候,电话那头吵吵闹闹,传来口号的声音。我们学校比较奇葩,课间操的时间不做课间操,所有学生集中到楼底下围着教学楼跑圈儿,一二三四喊得惊天地泣鬼神。   所以,我怀疑蓝小瑨偷懒不知道躲到哪个旮旯角里给我打电话了。   他无非就是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去之类的话,然后被我一句“知道了”吼了回去。婆婆妈妈的,我向来说到做的。   我粗鲁地挂断了手机,懊恼地盯着眼前的数学题目,越看越觉得烦躁,一个个数字在我眼前绕老绕去,却始终进不到我的脑子里。   玄乐一边吃小鱼干一边指着我的手机问:“姐姐,那是什么?”   “嗯?这个?”我拿着手机转身望向她。   她点了点头。   “这个啊——”我起身走到床边,整个人往床上倒去,凑到她身边,把手机屏幕打开,“你看啊,这是这样用的……”   我一步步演示给她看,尽量用简明扼要的话给她讲解手机的用途。看着她从似懂非懂的迷茫神情到豁然开朗的表情,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也许,为了逃避数学题,什么东西都能勾起我的兴趣吧。   “你自己试一下!”我把手机送到玄乐面前。   她咕噜咽下了最后一根小鱼干,哆哆嗦嗦地接过我手中的手机,颤颤巍巍地用小爪子点了下去。当她看到手机变换的图案时,忽然笑了,又点了一下,又笑了。   我像个慈母一样慈祥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我靠在床上,随手从床头柜里拿出kindle,看那些枯燥乏味的古文,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秋日晴空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忽然,玄乐转身拉拉我的衣角,指着手机屏幕问:“姐姐,他——”   我伸头一看,她不知怎么的点到了我的手机相册里,翻到了那张吓人的鬼头。   我连忙问:“吓着了?”   玄乐摇摇头:“没有。只是这个人我觉得有点熟悉。”   “熟悉?这是个亡魂……”   玄乐哦了声,喃喃道:“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吗?妖怪也能看到亡魂吧?”   玄乐点头道:“没错,可能是无意中见过的吧,也有可能是见过长得相似的人吧。”   我说:“可能是吧。”   十点半的时候,我换好衣服跟玄乐说再见,嘱咐爷爷奶奶关好门窗,便驾着车往学校开去了。   十一点,我把车开到了小区的停车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奶茶店,点了杯□□奶茶慢腾腾地等时间到十一点半。喝到一半,又要了一杯打包。   捱过了半小时,学校的下课铃声刚响,我的手机也响了。   那头是蓝小瑨风风火火气喘吁吁的声音:“你来了吗?”   我站起来,提着奶茶往学校门口走去,“嗯,到了。”   “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了。”   “知道了,挂了。”我挂了电话,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提着奶茶,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儿。   “嘿!”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试图惊吓我一番。可我不但是个大人,还是个活了一千多岁的大人。我对这种幼稚的行为不但不觉得有趣,反而厌恶至极,自然,我又把巴掌招呼到他脑袋上了。   蓝小瑨挨了我的巴掌仍然笑嘻嘻地说:“几天不见,看来你吃好穿好啊?”   我仔细咀嚼了他这句话,再配上他笑得不知天南地北的脸,我总觉得他似乎是在说我——胖?   “你小子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挥起了拳头。   “哎哎哎——”这次蓝小瑨没有坐以待毙,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看起来很瘦,力气到挺大的,“别动手啊,我在夸你这两天吃得好皮肤都变好了,你看你这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他另一只手在我眼前挥舞,“黑眼圈一点点都没了。”   “放手!”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又转移到他拉着我手腕的手上。   他连忙松开我的手,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揉了揉微痛的手腕,把手里的奶茶塞到他怀里,白了他一眼,“你以后再敢动手动脚的看看!”   他愣愣地接过我的奶茶,继续傻笑着,双手连忙摆动:“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这——是给我喝的啊?”   “我钱多,就多买了一杯想扔着玩儿,但是垃圾桶太远了,你帮我扔了吧。”   “我——”   “段伊宁?”就在我们打闹之际,我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我转头,快步向我走来的正是邢立。   “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事啊。”   邢立推了推眼镜,脸颊微微发红,他说:“注意身体啊,压力别太大了。”   我连声应答,礼貌性地感谢,然后想到此时站在学校大门口应该太显眼了,便拉拉蓝小瑨的衣服小声说:“我们走吧。”   “走?你们要去哪儿?”邢立又推了推眼镜,面不改色。   我心里一惊,外面这么吵,我声音又这么小,还真亏他能听得见。我还在想着要胡诌一个什么理由呢,蓝小瑨忽然挡在我们的中间,把吸管狠狠地插到杯子里面,又大口吸了一口说:“有事,有大事。你赶紧回去吃饭然后好好学习吧。”还顺手把邢立往旁边推了推,又转头笑道:“你买的这奶茶还挺好喝的。”   我忽然想问自己为什么想胡诌理由。我做事想来不都是想干嘛就干嘛的吗?用得着对所有人说明理由?笑话!天,我不能再往凡人中堕落了。但是,蓝小瑨这别扭的行为又是为哪般?   邢立狐疑地回头望着我们,我朝他笑了笑,他便说了句“再见”然后走了。   蓝小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叹道:“唉,和凡夫俗子相处真是累啊。”   “哦,所以和我相处很累?”我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话。   “当然不包括你,你这么美丽聪明可爱。”他喝奶茶正喝得不亦乐乎。   他这番话说得敷衍至极,我哼了一声:“得了吧,废话少说,说正经事。”   “噔噔噔瞪!”蓝小瑨在校服口袋里翻了半天掏出一张被磨得破破烂烂的纸,献宝似的送到我面前。   “这什么啊?”我忍不住伸着脖子凑过去看,乱糟糟的一堆我完全看不懂。   “地图!血衣婆婆的老巢就在这里。”他往纸中间一指。   我拿起那张纸左看右看,抬头问他:“你真确定,这是地图?”   “呃……虽然,这不是正常的地图,但是我看的明白就行了。嘿嘿。”他冲我露出一口大白牙。   “为什么不用手机地图?”   蓝小瑨拿过我手里的纸唉声叹气道:“我也想啊,可这破地方根本没信号,手机完全用不了!这地图还是我回家查找古籍查出来的一块极其隐蔽的地方,手机地图上还不一定有呢!”   我点点头:“这样啊。那咱们怎么走?”心想着,他们这种除妖家族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技能,我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为好。   “嗯——先去吃午饭,然后坐公交车。”他收起了“地图”,笑着问:“你想吃什么啊?”   我叹了口气,好像最近两次和蓝小瑨在一起的时候免不了总要讨论吃的。搞的我好像真是个吃货一般。   我看着他小孩子似的咬着奶茶的吸管,嫌恶地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我车里——”我忽然意识到我说漏嘴了。我原本想说车里还剩些零食的。   “你车里?”   我摇摇头:“自行车车篓里有小吃店传单,算了吧。我看那地方又远又偏,节省时间,买点吃的带路上吃吧。”   “行,都听你的。”他大口吸了最后一口奶茶,将纸杯扔到垃圾桶里。   我点点头,便在学校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面包水之类的拎在手中。蓝小瑨抢着要拎东西,我便放手让他抢去了。   毕竟,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我们走上了公交站台,随意坐在座位上,蓝小瑨说,我们要乘坐的公交车是44路。我撇撇嘴,44,还真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夏天   我从斜挎包里掏出耳机塞到耳朵里,点开手机音乐APP,选择随机播放。蓝小瑨坐在我左边,伸头探脑地看远方的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过,没有一辆是44路。   我听得欢快,倒是很无所谓,他却一脸焦急,在我身边唉声叹气。我看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看得我眼珠子转来转去,看得我心里烦躁。于是他坐下没多久又要起身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干嘛?”他又坐了回来,望着我,挑着眉道:“觉得我太辛苦了?”   他这暗爽的表情让我心里有点不爽。   我于是点点头,又指指最左边的位置道:“我虽然阻止不了你辛苦办事,但你可以到那边坐着。”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脸茫然地问:“为什么?”   我面不改色:“因为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太招人烦了。你看那边能最先看到车,到时候车来了叫我一声就行了。”   “喂,你怎么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瞪大眼睛,“我以为你会体谅我的辛苦,处处为我着想呢。”   我嗯了声:“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体谅到你的辛苦了,所以你可以到那边去坐着站着都随你。”   蓝小瑨听我说完这番话倒没有立刻反击,但我能看得出他努力克制住话语的微妙表情。以他的性格他似乎不会乖乖听我的话,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我的想法,所以结果大概就是会让我越来越觉得心烦吧。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应该能想得到的,但是“撩”小孩子好像是人类长大成人后自然而产生的技能,看对方无可奈何的样子似乎能满足“快乐”的一己私欲。即便结果有可能不尽人意。   当我真正想到这些的时候,所谓的“祸从口出”早就已经发生了。   蓝小瑨的表情变化得很迅速,刚刚还皱眉瞪眼,下一秒就咧嘴傻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抢走了我左耳的耳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他的右耳中。   “我倒要看看,脾气坏的人都听些什么歌。”他一脸得意,仰头四十五度望向天空,下颌好看的曲线愈发明显。   我下意识地想把耳机抢回来,可伸出去的手还是停在了空中。   算了吧。   我收回手,继续听歌。   “靠,段伊宁,听你这歌我马上就能睡过去!”他一脸嫌弃地转头看我。   我耸耸肩:“不想听就别听啊。”   像我这么高雅的人当然得听高雅的音乐啊。所以我的歌单里除了轻音乐还是轻音乐,钢琴的小提琴的,古筝的古琴的,竹笛的长笛的……   蓝小瑨一脸生无所恋地看着我,还硬是不把耳机拿下来。我无奈,只好帮他把耳机扯了下来,他像猫捉老鼠似的去捉耳机,我适时把耳机收回到包里,努努嘴站了起来:“44路来了。”   他忙抬头,见公交车果然来了,这才放弃刚刚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俩依次上了车,这才发现上这辆车的人少之又少,车上还有不少空位置。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蓝小瑨紧挨着我坐下。   坐公交车,久违的感觉啊。   十多年前为了体验生活我曾经坐过一次,没想到再坐公交车竟然是陪一个高中生去捉妖怪。世事难料啊。   我坐上车继续把耳机拿出来听歌,可耳机刚从包里掏了出来,就被蓝小瑨抢走了。   我很是不满地看着他,手掌放到他眼前,说:“给我。”   他笑嘻嘻把东西放到我手掌心,我一看,是一块面包。   “你找死?”   “哎呀坐车太无聊了,咱们聊聊天吧,光听音乐肯定会睡着的!”   我另一只手直接把巴掌甩到他的脑袋上:“小屁孩,还不赶快给我!”   蓝小瑨被我那一巴掌拍得脑袋往前一倾,然后就老老实实地把耳机拿了出来。我接过耳机,心想,早这样多好,这孩子就欠扁。   但是我还是把耳机放到了包里,说:“聊什么?”   蓝小瑨忽然两眼放光,像看到金子一样看着我:“聊什么都行!你、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我说:“夏天。”   蓝小瑨忙抓着后脑勺嘿嘿道:“我出生在冬天,正好是冬至的那一天。”   “是吗?”我敷衍地说了句。我没告诉他我的生日在夏至的那一天。为什么要提生日这种虚幻的东西呢?计算来计算去该什么时候死还不得什么时候死,该继续活着还不得继续活着。   像我,计算个岁数还得搜肠刮肚想今年的年份和出生年份,还得用计算机减一番。   所以我早就不过生日了。   也没算过具体岁数。反正一千多吧。   “嗯……那个……”蓝小瑨激动地抓耳挠腮,忽然一拍大腿:“下雨天,阴天,晴天,你最喜欢哪种天气?”   他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我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绝佳机会,我得抓住。   “妖有好坏之分吗?”   “啊?”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严肃地看着他,“身为除妖师,你认为,妖分好坏吗?”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盯着我的眼睛许久,他才呆呆地点头:“自然分啊,妖和人类一样,是有好坏之分的。”   “那身为除妖师……”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抢着说:“除妖师和大侠一样,是为了惩恶扬善而存在的!”此刻,他仿佛武侠小说里血气方刚的少侠,又好似日本漫画里充满热血的主人公。   我的心底微微涌起一股暖流,“所以,不做坏事的妖,你不会与她为敌?”我盯着他棕色的瞳仁,想用力抓住每一个细节。   他坚定地点头:“不会。”   我忽然松了口气。   玄乐小萝莉,下次介绍你认识这个傻大个吧。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望向他:“下雨天。”   “嗯?”   我说:“下雨天,晴天,阴天,我最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下雨天。”   他的脸上忽然泛出一阵红色,像个孩子似的傻笑了起来。哦不,他本来就是个孩子。“我也是!”   他看过《岁月的童话》?他也对动画片里“阴天”的回答失落过?   我没问也不会问,所以这些问题我也不得而知。   但我忽然有点明白了动画片里小女主的心境。有好感的人,相同的喜好,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大概就叫幸福。   虽然我对他的“好感”大概只是基于身为同桌的捧场罢了。   蓝小瑨傻笑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天气忽然变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我吓了一跳。   呵,都怪你吧,蓝小瑨,这么多话题非要挑个和天气有关的,这下好了吧,老天爷听到我们对下雨天的告白了。我们哀怨地互相望了一眼,相对无言,大概,他心里在急切地祈祷到了目的地就别再下了吧。   我们两个人,没有一个带伞的。而且,秋天的雨淋到身上估计就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感冒。   如果雨还要下的话,那我就换个祈祷,车开得久一点吧。   车已经开了四十分钟了,车上的人已经下光了,他们一下车就是一句脏话,接着活用双手或用衣服盖在头上,比红了眼的牛跑得还要快。司机师傅看着反光镜,我看到他的脸,总觉得他欲言又止似的。   我心里越发焦急,毕竟这公交车不是我家开的,到了目的地就得下来不是。难得有紧张感还是因为我喜欢的下雨天?   我靠,我不喜欢下雨天了。   “终点站到了,下车吧。”司机师父把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我还赖在座位上不肯起来,蓝小瑨一边看司机师傅的脸色一边拉我的衣服。   “伞拿去吧。”司机师傅指着靠在他作为旁边的红色雨伞。   “这……多不好意思啊。”蓝小瑨像得了救星似的看过去,我也刷地把目光转了过去。   司机师傅摆摆手:“赶紧拿着下车,不然你们还想跟我再回去?”   “好嘞,谢谢您,但是怎么还给您啊?能留个联系方式吗?”蓝小瑨掏出手机。   司机师傅道:“赶紧下车,一把破伞而已,不用还了,我还得工作,你们赶紧下去。”司机师傅站起来像轰小鸡似的把我们轰了下来。   蓝小瑨打开伞撑在我头上,一片红色,雨滴噼里啪啦打在伞上。他看着掉头转弯的公交车道:“这司机师傅,还挺热情的。”   我同他站在一起,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异常的凉意。   我一转头,一个脑袋从这把伞中倒垂了下来,头发缠在蓝小瑨脖间,双手撑在蓝小瑨肩上,嘴角上扬着,目光望向远方,七窍正往下滴着血,她的头发越来越长……   我见状,连忙面不改色地抢过蓝小瑨手中的伞柄,伸手拍了拍这个脑袋,说了声:“乖,这把伞借我,你走吧。”   女鬼撑着蓝小瑨的肩从伞中跳了下来,痴痴地望向公交车消失的方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豆大的血滴从她眼角落下,顺着脸颊往下滴,还没落到地面就消失不见了。    ☆、女鬼   我呆呆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拿在我手里的伞柄忽然被蓝小瑨抢走了。我一惊,连忙转头。   他抢走了之后还要把伞往我这边挪,然后盯着我说:“你想什么呢?我还能去哪儿?”   晕死,我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但是看不到鬼的除妖师。   “你为什么看不到鬼呢?”我问。像人家燕赤霞之类的除妖师不都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看见的嘛。   “啊?”他又是一脸茫然,反应了几秒钟之后说:“这可不能怪我,对于除妖师来说,看见鬼这种事是要看机缘的。像我爸爸和爷爷,他们不也都看不见?”   “你太爷爷呢?”我随口那么一问。   “他……”蓝小瑨顿时满面通红,随即又渐渐淡了下去,他咳咳清了清嗓子:“他也不是一出生就能看见的,而是到不惑之年才突然能看到。”   我点头哦了声,顺手就往他脑袋上拍了拍,接着说道:“没关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嗯,说那么多屁话有什么用,事实就是你看不见呗。   他的身子嫌弃地躲开我的手,拿着伞柄的这只手还尽量不动弹。我看了看头上一片红色,又看着风雨直往他头上淋,这个傻小子还在往外躲。   我叹了口气,往蓝小瑨身边移了移,道:“把你自己也遮好了,到时候感冒发烧我概不负责。”   他便欢欢喜喜地也往我身边移了移,这是一把大伞,遮两个人绰绰有余。   我见他过来了,便把伞又抢了过来。   “你——”他心里的疑惑在脸上还没完全表现在脸上,我就说:“把你那地图拿出来吧。”   他另一只手提着食物,这只手刚刚空了出来。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掌,连忙哦了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他将地图展开,我忍不住探头看过去,看了两眼,还是把脑袋收了回来。即便再看第二遍,我还是完全看不懂。   无聊的时候就四处乱看。不远处倚着树干的女鬼还在哭泣。我也无奈,看来她和刚刚那公交车司机有什么渊源,不过估计附近的鬼差大人很快就会过来收了她的。鬼只怕太阳,不怕下雨,所以我对她也不必有过多担忧。   凡人乍死会有诸多不习惯和留恋也是正常。等喝了孟婆汤就好了吧。我对着她默默说了句。   “我知道怎么走了!”蓝小瑨忽然惊呼了一声。   不咋咋呼呼的你会死啊,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蓝小瑨环顾四周,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你看,这里是公交车站,我们在这里,然后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然后再拐弯……”   我拉拉他的袖子:“先确定最近的一条路线,到岔路口再说。”   “也是。”蓝小瑨便往东南方向的小道望过去,“首先,我们得走这条路。”   我拿过他手里的地图,然后把伞塞到他手里,临走前那个女鬼还在树旁哭泣。   雨已经越下越小了,秋日里难得的阵雨,我望了望天,总觉得乌云后面是大好晴空。于是我还是说了句:“等下我去打个电话。”便从蓝小瑨的伞底下溜走了。   “喂!”他拿着伞追着我跑。   我猛地停住回头喊了句:“停!”   他便停住了。   “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就打个电话,马上就好。”   “哦……”   我转过身,拿出手机,找到了云陌的名字,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的联系人名字改回来之后看起来顺眼多了。   我还没说话那头就抢先说了出来:“那个啥,段伊宁,有什么进展?”   “呃……我还没开始行动……”   “还没开始行动?那你在干嘛啊?”   “这个先不说,我现在这个地方有个女鬼,我怕待会儿太阳出来晒到她,你现在过来把她领回地府吧。”   “什么?”   “44路公交车终点站,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你自己查查然后赶紧过来吧。我有要紧事先挂了。”   “喂?喂!”云陌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转头挥挥手道:“好了,走吧。”云陌应该回来的吧,毕竟这是他分内的事情。   蓝小瑨三两步走上来帮我撑着雨伞,我最后看了眼那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女鬼,然后跟着蓝小瑨往那小道走去。   “血衣婆婆住的地方大概有多远?”我踩着林间湿滑的柏油路,歪头看着那张地图,觉得脚下是一个上坡。   蓝小瑨想了想:“嗯……大约五公里吧。”   “那么远!”   “远?”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可不是么,在代步工具如此发达的今天,我怎么可能徒步走这么远?   我唉声叹气道:“算了吧,就当锻炼身体了。”   “就是,你那身子骨也该锻炼锻炼了。”   “我这身子骨怎么了?”我问,我明明很健康的好么,基本不生病。   蓝小瑨连忙加快了一点脚步:“没,就是有点虚……咱们快点走吧,血衣婆婆具体位置还不确定呢。”   “你不知道她具体位置?”   “不知道啊,我又没来过这个鬼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路旁两排树,树后的确能看出这是个小山坡,坡下的人家越来越远,周围的房子越来越稀疏。倒是这种常青树,越往前走越是丰茂。   我不说话了,就不该答应他陪他一起过来这种鬼地方。   走了二十分钟后,大约一半路程下去了,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伸手去够蓝小瑨手中塑料袋里的食物。他很自然地撕开一个包装袋放到我手中,我也很自然地撕了一块面包放到他嘴里,他更加自然地张嘴去接我递给他的食物。   这种长辈对孩子莫名的关怀我竟然如此驾轻就熟,包装袋见底了之后,就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爱心感动了。   在这条柏油路上我们清空了塑料袋里的食物和水,在到达一个岔路口的时候,雨正好停了,太阳还没出来。我默默祈祷云陌已经找到了那个地方并成功地把那个女鬼带走了。   蓝小瑨合上了伞,我把地图展开放在他眼前,他微微弯腰,指着地图又看看四周环境,最后,指着一条更窄更泥泞的小土路说:“走这里。”   我一眼望过去,这条路歪歪扭扭,坑坑洼洼,雨后土地,可想而知我这双崭新的小皮靴会遭受怎样的不测。我低头看了眼今天刚穿的小皮靴,心里叹了口气。   “走吧——”蓝小瑨拨开垂下的树枝,回头招手。   我深吸了口气,还是把脚踏上了这条泥泞小道。   “你真的确定血衣婆婆住这里?”我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   “那是当然!我已经查过资料了!”   其实我刚问完的下一秒,我就相信血衣婆婆真的住在这里了。他刚说完话,我就拉住他的衣服,咽了口唾沫,指着前侧方的小水洼问:“那……”   “嗯?”蓝小瑨停下脚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浅浅的水洼里,竟然有一堆蠕动的蚂蟥。   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它们不住地扭着身体,表面光滑柔软,看得我一阵反胃。   我再看我脚下,我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只该死的蚂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扭到我脚边了。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软体虫啊……    ☆、蚂蟥   “蚂蟥而已,还没成精呢,怕什么!”蓝小瑨一边说一边好笑的安慰我。   安慰这种东西吧,还真不是随便说两句“没关系”就可以的。   “来,往这边走。绕过它们就行了。”他一脚把那只蚂蟥踢飞了好远,然后伸出手,笑着看着我。   我退回了柏油路上,即便那些蚂蟥离我还有好远,我总觉得一踏上这条泥泞小路,那些蚂蟥立刻就全部扭到我身上一样。   就是“咦——”那种全身鸡皮疙瘩的感觉,比疼痛瘙痒更让人难以接受。哪怕过了一千年,这种恶心感有增无减。   我畏首畏尾地探出脚,却始终不敢落下来。   蓝小瑨哭笑不得,他索性转身走到了我身边,道:“大小姐,咱什么时候能走?”   我仍然颇有防备地盯着路上成堆的蚂蟥,苦思冥想了半日,终于说:“先让我适应适应。”   蓝小瑨唉声叹气,拿着地图看了会儿说:“也行,不过至少得在天黑前回家吧,现在快一点了,时间还算早。”说完他收起了地图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屏气凝神了三秒钟,然后尽量放轻松,吐气呼气一来一回,终于,我似乎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   一二三,我在心中默数,于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   好了,可以走了。   然而——   我刚准备抬脚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离了地。蓝小瑨这死小子竟然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我气急败坏胡乱挣扎。   蓝小瑨叹了口气道:“我看你平日里看起来强势得很,其实胆小得要命,你再这样适应下去,估计天黑了咱们都过不去,还是赶紧速战速决为妙。”   他、他说我胆小得要命?   顿时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蹭蹭地往上升,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翻身从他怀中跳了下来,直接跳到泥地里,气势汹汹三两大步后转头翻着白眼道:“你说谁胆小呢?我现在适应得不得了,现在就走吧!”   蓝小瑨却不说话了。他愣愣地看着我,整个人一副被打懵了的状态,缓缓伸出右手手指往我这边指来,说:“你……”   “我?我怎么了?”   “小心脚边!”   “啊?”我低头望去,自己的双脚正站在那一堆蚂蟥的旁边,三两只蚂蟥脱离了队伍慢腾腾往我脚边爬过来。“啊!”我再次尖叫,像个疯子似的直接往前奔去。   “喂,段伊宁,等等我!”蓝小瑨在我身后呼喊着。   直到我气喘吁吁地停在泥路尽头岔路口边的石板桥上时,蓝小瑨才追了上来,他边穿着粗气边说:“看不出来你挺有潜力的哈,跑得还挺快。”   我看着光滑的石板桥,悬着的心才渐渐降下来,恍然觉得,刚刚狂奔的那几分钟仿佛梦一般。   “血衣婆婆是蚂蟥妖,这附近有许多蚂蟥聚集也是正常的事。”蓝小瑨说。   废话,我自然知道。我没有搭理他。   “按照地图的显示,这个岔路口咱们选对了方向。”他收起了地图,指着桥的另一边,“通过这座桥,再一直往前走,血衣婆婆的老巢大约就在那里了。”   我点着头,往蓝小瑨所说的方向望去,在回头看着刚才的小路,猛然发觉,太阳已经从乌云后面爬出来了。只是仿佛以我们所在的位置为界限一般,天空被浓厚的云层完完全全分成了两部分。   泥路上的水坑里泛着光,我仿佛看到了水蒸气缓缓上飘。   但是这边,再往前走的话,不是泥路却是一条细细长长的青石板路,阴阴沉沉,像是另外的天地。   怎么说呢,我们的运气有点衰,即便太阳出来了,我们还是享受不得半分。   “走吧。”我叹了口气,往桥那头走去。   蓝小瑨跟了上来,我随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到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样我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金属制的四个脚下抱着一个圆珠样的东西,微缩版的东方明珠?不对啊,看起来又不大像。   “这是什么?”我随便问了句。   蓝小瑨捏着这个东西放到我面前说:“帮我拿一下。”   我便狐疑地接下了,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地看,始终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蓝小瑨背好了背包,从我手中拿回这个东西,说:“看好了啊。”他左手托着这个东西,右手放在唇边念了一句叽里咕噜的咒语,然后,奇迹就出现了——那个圆珠竟然亮了起来。   不会吧,我刚刚看过没看到有什么可以装电池的地方啊。   “这是寻妖塔,厉害吧?”   我点头道:“它亮了的原因是因为附近有妖?”   呃,我好像说了废话,血衣婆婆不就在附近嘛。   蓝小瑨托着它,说:“也可以这么说吧。它能感知八个方向,即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我把它放在各个方向上,在那个方位亮了就证明哪个方位有妖。简单来说,像是捉妖界的指南针。”   “可是——”我从他手里拿过那个寻妖塔,说:“你看,它在这南方,东南,以及西南方向都亮了啊。”我又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把寻妖塔又放到东方和西方,全部都亮了。   他不会带个假冒伪劣产品过来吧?   蓝小瑨点点头:“对,我刚刚就发现了,所以说,这几个方向都有妖气。”   “啊?”我心想,不会吧,只是来捉一只蚂蟥而已,不会又碰到什么其他的妖魔鬼怪吧。但是,如果是像玄乐那种可爱的小妖呢?这也未可知。   我都有点怀疑蓝小瑨到底能不能行,毕竟,他也只是个道行很浅的除妖师。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警觉地朝四周望去,层层林木中,似乎有些不平凡的异响。   我稍稍往后退,与蓝小瑨背对背看着四周,树林里的响动越来越大,忽然,里面有什么东西朝我们飞了过来。   “小心!”蓝小瑨拉着我快速逃到了另一边。   我心有余悸地转头,这才发现我们刚刚站的位置已经有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圆洞,而大圆洞周围碎石灰尘中,我看到了挪动着的黑影。   灰尘散去,那黑影显现出来,竟是一个脑袋掉在一边、胳膊还在咔咔作响的玩偶,脑袋还在“咯咯咯”地笑着。   我从没见过这么逼真的玩偶。   如果不是她四肢脖子处的缝线痕迹,我肯能以为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或者化为人形的妖。   在我们的注视中,她掉在地上的脑袋猛地飞起,竟又与脖子粘合起来,她面上诡异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但更可怕的是,我,和蓝小瑨,似乎被许多这样的玩偶团团围住了。   恰在此时,天色陡然间暗了一个色号……    ☆、玩偶   “喂,蓝小瑨,怎么办?”我拿着蓝小瑨给我的雨伞当做武器,一刻也不敢松懈。我自认为踏实做人安稳做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这漫长岁月里少与妖魔鬼怪有什么纠缠,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真的让我有些疲惫。   “等、等一下啊!”蓝小瑨从背包里又掏出一样东西,我低头一看,一把美工刀?   “你不是在搞笑吧?”我欲哭无泪。   “跟在我身后!”蓝小瑨扔下背包,一手拿着那把美工刀,一手拉着我的手腕。   周围的玩偶们悬在空中,嘴巴咧开笑着,大眼睛散发着绿光,咯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其实,这些玩偶长得还是挺可爱的,一般小女生肯定喜欢得要命。但此时此景,他们的可爱外貌反而成了最恐怖的东西。   “跑!”一个玩偶忽然飞过来,蓝小瑨抓着我的手往空隙里跑,只听“砰”地一声,刚刚那个地方又成了一个大洞,那个玩偶四肢分裂,但旋即,她又立刻恢复如初。   紧接着,玩偶不断地朝我们冲来,若不是蓝小瑨较为敏捷的反应力,我们恐怕已经被炸得和她们一样脑袋滚落在地了。   并且,我们也不可能像她们那样胳膊脚掉了还能再接上去。   “我们往前冲吧,这样迟早会被打中的!”蓝小瑨拉着我跑的时候,我对他说。   “再等一下!”蓝小瑨说,“低头!”后方又飞来一个玩偶,这次,蓝小瑨没有拉着我跑向别处,只是将身体换了个角度,他手中美工刀忽然发出耀眼的光亮。   我低头,许久才回头看,蓝小瑨伸着手臂,他手中的美工刀竟然变成了一只精致的匕首,这只匕首,深深地插在了那个娃娃的左心上。   忽然,那伤口处迸发出一股黑气,渐渐弥漫开来,我下意识地闭眼,同时打开伞去挡那黑气——下一秒,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我慢慢睁开眼,黑气已经消失不见。我把伞往下移了移,看到地上一张玩偶皮。   周围的玩偶们叽叽喳喳吵闹起来,似是愤怒至极,他们渐渐围成密不透风的围墙,然后——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快速向我们扑来,带起一阵强风的激烈怒号。   “快蹲下!”   蓝小瑨此话一出,我便刷地捂住耳朵就地蹲了下来,手中的伞被蓝小瑨夺走,我诧异地抬头,只见他抬臂一指,手中的匕首直直地插入伞上,他转动伞柄,那伞面上忽地似有千万只匕首。   玩偶们前赴后继地冲来,蓝小瑨将伞往空中一扔,刹那间,那伞上千千万万的匕首向四周飞去。瞬间,地面上便哗啦啦地落了一大片玩偶皮。   红伞从空中落下,稳稳落到蓝小瑨手中。   天地一片宁静。   我呆住,良久觉得腿脚发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蓝小瑨扶住了我。   四周已经一片狼藉。   “天哪,这些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我望着地面上残破不堪的玩偶,她们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   “血衣婆婆的玩偶。”蓝小瑨说。   我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还是不愿意相信。   据说,血衣婆婆的玩偶都是用人类少女的皮肤做成的。   “走吧。”蓝小瑨从伞上拔下刀,看着我。   刀仍是美工刀,伞变成了破了一个洞的伞。   “你把这伞扎了一个洞?”我盯着他手里的红伞。   “啊?这个啊!”蓝小瑨严肃的表情陡然消失不见了,立刻摸着后脑勺呵呵笑道:“我看这把伞是个很好的道具,所以就用上了,哈哈,反正那司机师傅不打算要了。”   呵呵,我嘴角抽了抽。   “我们走吧走吧,血衣婆婆还没抓到呢!”蓝小瑨拽着我的袖子就想往前走。   哎哎哎,没说清楚就想走?我甩开他的手,哼了声:“你给我说清楚了,如果没有这把伞我们会不会被玩偶群殴致死?”   “呃……这个……还真不好说……”他支支吾吾一脸尴尬。   “你没有万全的准备就叫我来陪你一起送死?”我敲着他的脑袋瓜子。   “你哪有这么容易死?”   冷不防的,这一句话,像一把利剑一半,恰巧戳在我的心口上。   我的脸色大概突然变得比猪肝色还难看。   “你说什么?”就连语气,也是冷冷的。   蓝小瑨倒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我说得难道不对吗?你没那么容易死的,你还年轻。”说完,他又傻头傻脑地笑了起来。   看到他的笑,我才明白,我太敏感了。   这只是拥有正常寿命的人类之间的吉祥话罢了。   但我并不是拥有正常寿命的人类。   可蓝小瑨不知道。   不怪他,怪我。   我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对于人类来说,笑有时候代表着伤心,哭有时候代表着高兴。人类是很高级的动物,我对人类的各项生存技能熟烂于心。   “走吧!血衣婆婆的老巢肯定在前面。”   “等一下。”   “怎么?”   我有点疑虑:“就这么贸贸然地去好吗?万一前面再有个什么埋伏陷阱之类的怎么办?你赶紧把你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以防万一。”   “放心吧!”蓝小瑨笑着说。   笑就笑呗,这臭小子竟然伸手就捏了捏我的脸。我反手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   “呀!你干嘛!”他猛地抽回手,放在胸前委屈叫着。   “呵呵,敢捏我的脸,你找死?”   “我、我想跟你解释一下的,但是看你长得实在是很可爱,忍不住就……”   “你还敢说?”我伸出食指往他脸上指。   蓝小瑨连忙后怕似的往后退了两步,道:“血衣婆婆在我的葫芦里待过,她法力削减了至少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中的三分之二又用来操控玩偶了,所以她现在相当于坐以待毙。”   哟,不是能好好说话吗?   我笑着看着他,没有应一句话,然后直接双手插着衣兜往前走去,蓝小瑨看我走过去还特意往旁边躲了躲。我经过他身边,又走了四五步之后回头看着呆在原地的蓝小瑨道:“你不走?你不走!等着我去捉妖?”   “走!当然走”   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忽然一阵风似的出现在我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止~~~话说晋江的作者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好厉害,我不能偷懒…… ☆、血衣婆婆   “嗯,再往前走走,估计血衣婆婆就在不远处。”蓝小瑨一会儿看地图,一会儿看路。   这条青石板路弯弯曲曲,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我们顺着这条路绕来绕去后,看到了一座房子。   这房子应该很老了,墙身都是泥土堆砌而成的,上面是稻草堆成的屋顶。   蓝小瑨停下脚步,放下地图,拿出寻妖塔,在正对着房子的方向,它亮了。   “血衣婆婆应该就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嗯了声。   “走吧。”蓝小瑨收起地图和寻妖塔,他右手插在衣兜里,似乎紧紧抓着什么。   “等一下!”我拉住他。   “怎么了?”他转头看我,不明所以。   我盯着他的衣兜,努努嘴,问:“你那衣兜里装着的是收妖怪的葫芦?”   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兜,又抬头满脸惊奇地看着我答:“对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   “哦。”   “拿出来让我看一眼。”   “干嘛?”他嘴上这样说,似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的右手倒是鬼使神差地就把那个小葫芦掏了出来。   “让我检查检查底下有没有洞!”   “当然没有了,来之前我可检查了好几遍!”他说着就把葫芦递给了我。   我自然而然地接过,也知道这次肯定不会有个洞啊窟窿之类的,但是上次的事情给我带来了一定的心理阴影,所以就算是自我安慰也要检查一下做做样子。   我把葫芦倒了过来,送到眼前。   “怎么样?我特地拿了一个好的葫芦。”蓝小瑨自豪地拍拍胸脯。   他还在自说自话,我陡然把葫芦敲到他头上:“呵呵,你自己看。”说完双手环胸,站在旁边,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就凭他这个鬼样子,还能当个除妖师?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怎、怎么会!”蓝小瑨一阵惊呼,把葫芦颠来倒去看了又看,嘴中不住地嘟囔:“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啊……”   怎么可能?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葫芦的底下,有个窟窿眼儿,大概,就是上次那个放走血衣婆婆的罪魁祸首。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问。   蓝小瑨抬头,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谁知道?难不成我知道?是我把这葫芦放到你口袋里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蓝小瑨焦急地解释,忽然拍了拍脑袋:“难道——”   “难道?”   “难道是左边?我记得把完好的葫芦放在右边的……难道是我记错了,放在左边?”他紧皱眉头,抓耳挠腮。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除妖师?果然是不成器的除妖师。   “哎,不管了。”蓝小瑨蹲了下来,在路边枯草丛中翻找着什么。   “你在干嘛?”   蓝小瑨站了起来,变魔术似的现出几根枯草,把它们折了折,说:“先赌上这个洞再说,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呢。”   事毕,他很高兴地把葫芦放到我面前说:“你看,这就可以了。咱们走吧。”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感觉自己在看一个傻子,最后我说:“我拒绝。”   “为什么啊!”   “因为里面太危险了,万一这个葫芦再漏了怎么办?”   “你当真不走?”   “不走!”   “那我可走了,但是我可得提醒你,血衣婆婆的那些玩偶指不定还藏在哪个角落呢。”他一脸奸相。   “走吧。”我继续环着臂,抬头挺胸。   他说得没错,万一还有埋伏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万一遇上个凶神恶煞的妖孽怎么办?跟这小子在一起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天晓得当时我为什么要答应陪他一起过来,这不活生生的自找罪受嘛。   罢了,反正我死不了,且就当充实丰富人生吧。   哎,我的生活真是太丰富了。   我们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靠近小房子,我看到蓝小瑨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房门。   我还是有点紧张的。   我们两个人出现在门口,绷紧全身肌肉,以防所有可能的状况。然而眼前的状况,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方桌,桌上摆着针线顶针之物,而血衣婆婆坐在对面,脸上少有血色,她笑着说:“你们来了……咳咳……”   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我和蓝小瑨谁也没有说话,该来的袭击一样也没来,迎面而来的倒是老太太慈祥的笑脸。我们都呆住了。   “伊宁?几日不见,你可还好?”血衣婆婆虚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这才发现,四周墙壁全都堆满了各式玩偶。她们就这样坐在地上、柜子上,甜甜地笑着,淡淡地看着我们。   “妖孽,你——”蓝小瑨拿出那个葫芦,拔开盖子,我伸手挡住了他。   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这个苍老脆弱的少女杀手——血衣婆婆。   “为什么?为什么要拿人类的皮肤做玩偶?”我的心里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这些玩偶,可都是用人皮做的啊!   血衣婆婆忽然缓缓站了起来。蓝小瑨做出防备的姿势。   然而血衣婆婆继续笑着:“你们先坐下来,伊宁啊,你渴不渴?我去倒点茶给你喝,阿姨还记得你不喝饮料,只喜欢喝茶……”她说着便转身往后踉踉跄跄地走去。   她的背已经要弯成九十度了,她的步伐几乎是靠双脚在地上拖出来的,她的手臂在不停地抖动,就好像,她真的已经是九十岁的老人,腿脚已经不灵光了。   “不用了,我——不渴。”   血衣婆婆转头,“这样啊,那就不倒茶了,你们坐啊,有凳子呢!”她又蹒跚地踱到桌前,尽力把凳子拖到我们这边。   我忍不住伸手去帮她。   蓝小瑨伸手拉住我,可还是没能挡住我。   我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那双像枯树藤一样粗糙的手。   我接过了凳子,径自坐下,并且拉着蓝小瑨一起坐下。   “你——”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我拉了下来,他拿着葫芦手足无措。   血衣婆婆看我们坐下了,便也重新坐了下来。   “能告诉我吗?阿姨。”我看着她浑浊的双目,喃喃说道。   她的目光明显一滞,就在我喊出“阿姨”这里两个字的时候。   人类有时候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我见过许多苍老将死之人,看他们满头白发,看他们满脸皱纹,看他们弯腰驼背,看他们步履蹒跚。按理来说,我早就该习以为常的。   但是偶然心中不自然的一抽是骗不了我自己的。   老年人和孩子一样,不需要说一句话,也不需要做一件事,只要往那里一站,让年轻人看到他们所有的不方便就行了。   血衣婆婆也是个老年人,尽管是个妖孽,尽管她罪恶滔天,但是,她还喊我“伊宁”。   把凶狠残暴收起来,她便有老年人特有的慈祥。   就像——我的亲人年老时候的模样。    ☆、艺术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蓝小瑨看看我又看看她,空气中除了她粗重的呼吸声,我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良久,血衣婆婆的眼角忽然溢出了泪花,她苍老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许多年前,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她长得很漂亮,虽然是只妖,却总想像个正常的人类少女那样生活。”   我咽了口唾沫,与蓝小瑨相视一眼,继续转头听血衣婆婆讲那古老陈旧的故事。   “她化成了人形,加入少女的队伍中,每天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些泥渍和伤痕,每次她都说在那条泥路上不小心摔的。日子久了,我就不相信了,有一天,我给她缝衣服的时候在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记录着加减乘除和数字,我问她这是什么,她把纸条夺走了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   我微微皱眉,继续听着。   “身为母亲,自然是不放心了,次日她出门的时候我便跟在她身后。然而我看到的事情却大吃一惊,她所说的和人们一起玩耍不过骗我的。这一天,我看到她给她们端茶倒水,她们在高兴地玩耍,我女儿却在旁边帮她们看东西。她们对她指手画脚,使唤来使唤去,偶尔不高兴了还要打她。”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堂堂一个妖怪要让人类欺负到这步田地?   “也许你不敢相信一个妖怪对人类会这样,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现在的你和当时的我都无法想象她对成为人类以及与人类做朋友是有多么大的渴望。我当时实在是忍不了,就拖着她往回走。也许是我逼急了,她说,她以后不再是我女儿。这对我是多么大的冲击,不知道你们懂不懂。”血衣婆婆尴尬地笑着,咳咳两声,嘶哑干裂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发出来。   不再是她女儿?   呵呵,似乎每个青春期叛逆的少男少女总会对父母说过几次这种话。   真是傻到脑残的地步。   但这世上只有父母是无条件爱你的,你对别人来说,很多时候往往只是个屁。   这是个至理名言,但可惜的是,人们往往到青春期以后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你制作人皮玩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蓝小瑨问。   血衣婆婆把浑浊的目光移向蓝小瑨,说:“我女儿当年要有你这样的朋友,她恐怕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我知道,你虽然是个除妖师,但总不会对没干坏事的妖下手吧?”   蓝小瑨被问得浑身不自在,他在板凳上动了动,他问:“她是怎么死的?”   “伯邑考,你们听过吗?”   “万刃剁尸,做成肉酱——”此话一出,我立刻感到一阵反胃,忙用手捂住嘴问:“怎么……怎么会这样?”就连对血衣婆婆恨之入骨的的蓝小瑨,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以及同情的表情。   “那几个丫头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早就知道我女儿不是人,在她的茶水里下了显妖散。显妖散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吧?”血衣婆婆仍然看着蓝小瑨。   “显妖散,无色无味,妖怪服之,立刻现出原形。”   “没错。我女儿不过是一只蚂蟥,为了和人类做朋友,她向来只吸动物的血。然而那几个少女,平日里我女儿对她们极好的少女,亲手把我女儿捣成了肉酱……我女儿是我的命啊!”血衣婆婆的双眼布满血丝,她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愤怒的确是可以杀了人的。   “可怜我女儿那天还想着怎么筹钱给他们买玩偶……”   “这么说,她衣服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是记录存钱多少?”   “不错,既然她们喜欢玩偶,那我就如她们所愿,那几个少女脸话都没来得及对我说呢,当晚,就永远变成了玩偶。你们看,她们在那个墙角,多好——”血衣婆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往后指去。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她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只有皮肤,是光鲜亮丽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用其他少女的皮肤做玩偶!”蓝小瑨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咳咳咳——”血衣婆婆剧烈地咳着,咳得直不起腰来。   我没有说话,和蓝小瑨一样,看着血衣婆婆,她苍老的姿态是那样无助,可这房子里的精致玩偶们,无一不再控诉她臭名昭着的罪名。   她终于缓了一口气,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种艺术吗?”   艺术!?   我看到蓝小瑨气得浑身发抖。   她还敢说这是艺术?   “自从我把那几个少女的皮肤做成玩偶之后,我发现我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种方式,如果我女儿还在的话就好了,她不用苦心攒钱买玩偶,我会选一个皮肤最好的少女,给她做一个最漂亮的玩偶。”   “住嘴!”蓝小瑨大吼了一声。   我说:“阿姨,我最后再叫你一句阿姨,我只有一个问题。”   “伊宁啊,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咳咳……”   “是谁告诉你的?”   血衣婆婆的脸色陡变,她的目光左右躲闪,连咳嗽都咳得更剧烈了些。   “告诉我,是谁告诉你你女儿服了显妖散,又是谁告诉你你女儿是被那几个少女剁成肉酱?她们连话还没来得及说,不是吗?”   “我……”   “还有,是谁让你煞费苦心地潜入我家当阿姨?你制作玩偶需要少女的时候,只要偷偷把她带走就行了吧?为什么这次要在我家住那么久?是谁教你在我的食物里放了闷香?”   “那是闷香?他只说,这是调料……”   “那么,他是谁!”我也腾地站了起来。   蓝小瑨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也顺势问了句:“他是谁!”   “他……他……我不能说……”   “血衣婆婆,你现在还活着是为了什么?你说……你女儿是你的命吧。”我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毫不退让。   我记得,那天她逃跑的时候,我家窗外闪过一个黑影。这些问题,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疑问。   “我女儿是我的命……我女儿不能灰飞烟灭……我女儿不能从这世上完完全全地消失!”   血衣婆婆似发狂了一样,捶胸顿足,她满头的白发被抓得乱七八糟,愤怒、害怕以及许多其他的感情夹杂着聚集到她脸上,那饱受岁月摧残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忽然,她转过身,恶狠狠伸着双手朝我们走过来说:“是你!都怪你!”   蓝小瑨将我护在身后,稍稍往后退了几步,掏出那个葫芦,拔开葫芦盖儿,对着血衣婆婆做好准备。   我捉住蓝小瑨的胳膊,还是想把所有事情搞清楚,血衣婆婆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我们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出了门外。   “血衣婆婆,那个‘他’到底是谁?”即便血衣婆婆现在如癫似狂,但我仍然不放弃。   她跟着我们一起,走出了屋内。   然而几步之后,她不再走了,抬起头,看着天空层层的乌云,忽然伸手像去抓什么似的。   就在一刹那,乌云忽然消散,太阳出来了,金色的光芒从天空投射下来,照在血衣婆婆苍老且无半点血色的脸上。   “囡囡,别怕,妈妈去找你……”   我听见她喃喃的声音,吃惊地望着她,然后,看着她在我眼前剧烈咳嗽,咳出血泪,然后,朝着我们的方向,颓然倒下。   这是一只干瘪枯瘦的蚂蟥。渐渐的,它化为灰烬消失在空中。   对面的房子像忽然被风华了一样,砂砾泥土全部随风而散,屋子里的玩偶们刹那失去了光彩,就如刚刚在路上的玩偶一样,没有了重量,只剩一张张人皮……   我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心里难受,腿脚突然没有了力气,在倒下的瞬间蓝小瑨扶住了我。我勉强站定,忽然手机响了。   是云陌。   “喂,你在哪儿啊,我到你所说的地方,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那个女鬼真的在这里?”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到蓝小瑨手中的红伞,忙说:“你再找找?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的。”   云陌道:“都找了好几圈儿了,没有!不过你人现在哪儿?跑到这个鬼地方干嘛?阴气沉沉的。”   我沉思片刻,说:“那好吧,让你白跑一趟了,我还有事,先挂了。等我回去再打给你。”   “喂,你在哪儿啊?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云陌的声音又随着我挂点电话而戛然而止了。我像是失了魂儿似的,看着眼前倾颓的、残破不堪的屋子和人皮。   这些人皮,该怎么处置?   蓝小瑨问我:“刚刚是你家人催你回去?”   “嗯?嗯。”我随意敷衍了句,接着说:“这些人皮,该怎么办?”   “这些啊……”蓝小瑨似乎刚想要回答,但是目光忽然定住了,我一看,也大吃一惊,这些人皮竟然像刚刚那些泥沙一样风化消失了。   “这……”   “人皮始终是人皮,没有了血肉的濡养迟早会化为灰烬。血衣婆婆用妖力保持它们的形态,可她一死,被妖力支撑着的人皮自然也就变为原样了。看来,这些玩偶年代已久。”   我看着这片废墟,忽然看到什么闪光的东西,走过去弯腰捡起,竟是张照片。   这是还没变老的血衣婆婆,也就是当时在我家中的形象。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女,笑得灿烂,宛若天空中灿烂的星。   “这是她女儿……长得真好看。”   蓝小瑨看着我手中的照片,叹了口气,接着说:“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只是,正如你刚刚所问,血衣婆婆这后半生,到底是为何而存在?”   我呆了会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我抬头正视蓝小瑨:“身为除妖师,你会惩奸除恶吧?”   “那是自然。”   “很好。从现在起,你跟我一条战线了。”   “啊?你要跟我学除妖?”   “笨蛋!”我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从今天起,你要协助我调查一些事情。”   “为什么?你又不是侦探!”   “不,从今天起,我就是个侦探。”   调查鬼怪的侦探。   我答应云陌要调查厉鬼的事情,也想帮助玄乐找到凶手,但是,似乎也有妖怪的目标是我,鬼怪向来不分家,我一肚子疑惑无人解答,所以,我福尔摩斯段,今天起就要为了自己和朋友们的切身利益做出些努力了。   “我们回去吧。”我下定了决心,觉得自己异常伟大,看到蓝小瑨迷茫的神情,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道。   “哦。”他收起了葫芦,叹了声:“到最后这葫芦也没用上。”   “幸亏没用上,不然你这残次品早就害死我了。”我翻了个白眼。“你说,那血衣婆婆到底是怎么死的?”   蓝小瑨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依我看,她是阳气耗尽,自然死亡的。不过本来进到我葫芦里的妖怪就活不了多久的,她还能撑几天也算她命大了。”   我哦了声,把照片放到包中装好,转过身,长长呼了一口气。   蓝小瑨跟了上来,说:“不然,我教你一点除妖术?”   我摇头:“没兴趣。倒是你——”   “我怎么了?”   “喜欢小孩子吗?”   “还好……”   “这样吧,下次我介绍一个漂亮的小萝莉给你认识。”   “干嘛要介绍给我?”他的脸上浮现出两抹不知名的红晕。   我转头笑笑:“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以后再告诉你。”   “啊?”   ……   我们在一问一答中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走到青石板上时,发现那些散落的人皮果然已经消失了,走到泥路上时,那些恶心蠕动的蚂蟥也已经消失了。   所以,回程倒颇为顺利。   只是,我们回到下车的地方的时候,那女鬼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云陌也不在。我心想着,这些事情还是等我先回家再说吧。   这是秋天下午,雨后初晴,太阳照在人身上很温暖。我们站在路边,在等44路回来的间隙,我掏出手机,这才发现这边果然连不上网。   “这班车间隔多久发一次啊?”   蓝小瑨想了想说:“这班车,一天只有两班,下一班,估计是晚上六点。”   “你一定是在逗我吧?”我扯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望着蓝小瑨。   蓝小瑨呵呵地笑了两声,颇有防备地往后退了退,忽然欠扁地喊了一句:“当然是骗你的!其实上车的地方要再往前走个几百米,顶多等个半小时。”   我刚刚真的被吓到了,现在估计也就三点的样子,要再等三个小时还没网的话,我应该会崩溃。   蓝小瑨估计是怕我打他,跑了老远,我懒得追他,其实是我年纪大了懒得跑。于是我慢悠悠地往前晃的时候,蓝小瑨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我饿了。”他刚说完,我就听到一声肠鸣音。   这小子——胃里恐怕住了一窝饕餮吧。    ☆、第 31 章   我们乘车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公交站台,为了顾及青春期少年的生长发育,我毅然决然地阔手一挥,走,请你吃饭。   蓝小瑨忙挥手推辞:“不不不,我不饿,不对……我不想吃……”   吼,这小子在我面前还装神弄鬼矫揉造作呢!   我看看手机,四点,好像吃晚饭的确有点早。   “你真不想吃?”我挑挑眉。   他支支吾吾:“唔……呃……嗯!”   我玩味地看着他的脸,试探性地说了句:“那我回家了啊?”   “啊?就回家了?”   “不然呢?”   他问:“你要吃晚饭吗?”   “自然是要吃的。”爷爷奶奶应该在家张罗着做晚饭吧。   他忽然很高兴的样子,说:“那这样吧,我看你家里没人,我去你家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你——”我目瞪口呆地指着他,又把手指头伸回来指着我自己,“要做饭给我吃?”   他挠挠头发,一会儿望望天空,一会儿又看看我,红着脸说:“虽然比不上大厨,但是我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但是怎么办呢?我今天不回这边的家,我还有三天假期呢。”我差点被他忽悠过去了,但是玄乐应该也还在家里等着我一起想对策吧。   “啊……这样啊……那只有下次了……”   下次?这小子就这么想秀他的厨艺啊?   我看他失落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吧,提前吃晚饭去!”   “我……我……不……”   “你要实在是不想吃的话我也不勉强你,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吧。”我很是认真地看着他。   “走!”这回,他回答地比谁都爽快。   我哭笑不得,这孩子做人咋这么别扭呢。   我带他去了一家我经常去的五星级餐馆,他活脱脱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左看右看,看得我都觉得丢脸。   “你能不能别这么乱瞧?”我坐下来,严肃地对他说。   他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没带卡,在这里吃霸王餐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我差点要笑出声来,姐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难道连这种餐厅的金卡都没有?我说:“你只管放心吃,到时候被乱棍打也是打我。”   他瞪大眼睛说:“你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怎么自找虐呢?”   我啧啧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了,跟我在一起,你永远不要担心钱不钱的问题。”   他躲开我的手掌,问:“段伊宁,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我说:“我没告诉你?我父母在国外做生意。”   晕晕晕,我说谎话简直越来越顺口了。   蓝小瑨点头感叹道:“难怪——”   我们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我手机忽然响了。   云陌在那头心急如焚道:“段伊宁,你找到那个女鬼了吗?”   “没有啊,这件事不该是你的责任吗?”   “可你没告诉我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别说女鬼了,我今天下午连一个鬼都没看到啊。”   我看了眼蓝小瑨放在身边的雨伞,想到那个女鬼从伞中跳下来的样子,想到她靠在树旁哭泣的样子,说:“你再找找吧。”   “你现在在哪儿啊?”   “我?我在吃晚饭啊。”   “吃晚饭?我这么认真地工作你却如此享受?地址呢?”   我被他说得一阵发懵,鬼使神差地把地址告诉了他,挂掉电话之后我才猛然惊醒,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呀?我为什么不该如此享受啊?认真工作难道不是他的职责吗?   鬼差都像他这般老奸巨猾?   我一边吃饭一边懊恼,蓝小瑨问:“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朋友,找我有事。”   “哦。”蓝小瑨满嘴塞得都是饭菜,嘟囔了一句。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吃饭的时候想到待会儿鬼差大人要来的话他该怎么办?我摇摇头,觉得很是为难,干脆催他赶紧吃完就是了。但是我吃着吃着,忽然感到什么不明不白的气息,一抬头,云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蓝小瑨身后一脸不乐意了。   我一惊,嘴里的饭全都喷出来,正喷到对面蓝小瑨的脸上。云陌啧啧叹气,嫌弃地摇了摇头。   我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还在旁边嫌弃我?我就算被呛死了也咽不下这口气!   正当我咳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蓝小瑨连忙拽了好几张纸放到我面前,我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接了过来擦眼泪,他还不放心,直接放下筷子跑到我身边给我捶背来了。   天哪,这个小暖男,我感动死了。   我稍稍平复了些,伸手说:“没、没事儿……”   蓝小瑨很是担心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等我抬起头来时他还在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简直和旁边冷眼旁观的云陌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陌看我不咳不呛了,说:“快点吃,有事跟你说。”   我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笑着对蓝小瑨说:“慢点吃慢点吃,时间还早。”说完还不忘朝云陌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你——”他自然立刻一脸不悦。   我知道,我的脸上肯定写着“来打我啊”这种欠扁的字。   他呼吸、闭眼,能看出他把怒气压制了下去,然后说:“你看看你包里。”   我现在不想睬他,自顾自地吃饭。   “我说你的包里有东西!”他说。   我翻着白眼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打开挎包,随意地望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要把我吓死了——   艾玛,这女鬼啥时候躲在我包里的啊!   我忙把包合上,一脸惊讶地看着云陌。   “所以我才叫你快点吃饭!”   “怎么了?”蓝小瑨问。   我看了眼他面前的餐具,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我连忙起身,拿上红伞,拉起蓝小瑨说:“我朋友在等我,时间来不及了,你也吃完了吧,咱们走吧。”   不等他回答,我就连拖带拽地把他往外拉,到收银台刷了卡,之后说:“再见!”   天哪,我虽然不怕鬼,总不能一直带着鬼在身上吧。太特么不吉利了啊。   蓝小瑨莫名其妙地应了句“再见”,一步三回头。   我目送他背影越来越远,云陌在旁边摸着下巴道:“这傻小子不就是那天在医院的那个吗?”   我懒得和他讨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拖着云陌就往小区地车库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男女授受不清啊,再说你区区人类也敢拉着本大人?”   他说是这样说,我拖还是该要拖的。   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多走几步,等经过人多的地方我才松了手,不耐烦道:“赶紧走,这么多人,你想让人以为我是疯子啊,自言自语的。”   “怕什么,人家就算以为你是疯子也不会直接说出口的,只会离你远远的在背后说。”   我迅速穿过马路,鸣笛声响个不停,云陌将我往后一把:“你不想活了?”   我惊魂甫定,看着云陌一声古装,衣袂飘飘地站立在车水马龙中,觉得实在是生气。这家伙,似乎也不是那么坏心肠?   我说不出谢谢,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来往的车流上。   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之后,我忍不住说了句:“没活到白发满头,我还不想死。”   他似乎呆了一下。我用余光瞥到他吃惊的表情,既然抬头继续往前走。   他便不再说话了。   直到进了车库,找到我的车之后,我开门坐进了驾驶室,云陌出现在副驾驶座位上。   他一坐下来,我就急不可耐地拿下挂在身上的包,转身就往云陌身上挂去。   “喂,你干嘛?”他挂着女包的样子很是滑稽。   我努努嘴:“你负责把这事搞定吧。”说完才想起把手中的雨伞也塞到他的手里,“她就是从这雨伞中跳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标题,不想想。 ☆、第 32 章   云陌拿着那雨伞细细看了会儿,问:“一把破伞?”   “呃……”我尴尬地笑了声:“被蓝小瑨割烂的。”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无意中瞥见车内前上方的后视镜,一个女人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里面。   我心里一紧,连忙回头,这女鬼从我的包里跑出来了?   她坐在后面的座位上,依旧是面色惨白,长发披肩,只是脸上多了些莫名的怒色。   莫……名?我忽然看到了云陌手中那个破了个洞的红伞,连忙尴尬地转头赔笑:“真的非常抱歉,在你的伞上戳了个洞。但是如果不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但是,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指着她问:“你、你躲在我的包里是什么意思?不会要杀了我吧?”   “什么情况?”云陌拿着伞看看我又看看她。然后忙把挂在脖子上的包往我身上扔。   女鬼哼了一声:“我看当时天气有转晴的迹象,如果继续在那里哭下去我肯定会被太阳蒸发的。于是我就躲到你的包里睡了一觉。顺便——”   “顺便杀了我。”我接住了包,脱口而出。   此话刚出,后脑勺就被人敲了一下往前靠去,我气愤地转头,云陌却说:“你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人类就这么怕死?就算她想杀你,你死不死得了还是个问题。”   我不说话了。他说的好像没错,我可能……死不了。   “但是,我没尝试过被鬼杀啊——”我一般是嘴硬一般是事实。   “喂喂喂,你们在吵些什么?我是说,顺便让她带我去找我的老公。”女鬼发话了。   “你的老公?”我和云陌齐齐回头。   女鬼点点头:“不错啊,送你们伞的那个人。”   我稍微搜寻了下记忆,想到今天带我们去目的地的那个44路公交车司机。蓝小瑨说他很热心肠,我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的确,他很热情地要把伞送给我们,但似乎热情过头了,就仿佛——他很惧怕这把伞,迫不及待地要把伞扔出去的样子。   云陌问:“你知道你已经变成鬼了吧?”   女鬼回答:“自然知道。”   云陌微微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女鬼翻着眼睛回想了一下,说:“□□天?还是十来天?记不清了。”   “地点?”   “党家巷123号。”   云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似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问:“有什么问题?”   云陌说:“地府规矩,人类死亡后,亡魂在三日之内必须由管辖的鬼差带回地府。所以我们鬼差都是第一时间赶到死者身边的,如果他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在三日之内完成。”   难怪颜童和在学校见到的那个女鬼有充裕的时间去见见他们亲人呢。“意思就是——”我恍然大悟:“那个地方的鬼差渎职了?”   “不,这仅仅是最小的可能性。那个鬼差和我一起入职已经几百个年头了,他和我一样兢兢业业,断然不会渎职的。”   你……兢兢业业?我上下打量着他。   “盯着我干嘛!”他很嫌弃地用目光反击。   我换了个答案:“要么就是他粗心大意忘了这个女鬼的存在?”   “那更加不可能!每个鬼差的手中都有管辖区域人类的生死簿,倘若有人去世,那名字会被划上一道横线,如此显眼,他不会看不到。”   “那如果他以为是已经投胎转世过了的人呢?记混了呢?”   “如果亡魂成功投胎转了,那名字会变红。也就是说,那名字只要是黑色加横线的就是停留在阳间的亡魂,鬼差不会发现不了。”   我点点头,云陌说得没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摸着下巴,分析道:“鬼差和亡魂之间由生死簿联系,现在亡魂好好地在这里,剩下的只有鬼差和生死簿。要么是生死簿出了问题,要么——是鬼差出了问题!”   分析至此,我转头望向云陌:“你最近一次见你的同伴是什么时候?”   云陌答:“十天前。”   他一答完,我们两个脸上都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虽然此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喂,你们在说些什么?你——”女鬼指着我。   “我?”我指着自己。   她点头道:“既然是你把我的伞弄坏了,那你就有责任帮我找我的老公。”这副样子和之前靠在树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一比,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嘛。   我道:“可不是我把你的伞弄坏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不然我带你找他去?”   她陷入了沉思。   “好了!”云陌似有怒色,腾地站起,然后——就弯腰抱着脑袋说不出话了。我仔细一看,他眼角还有泪花。   啧啧,原来鬼差大人也是有眼泪的。   我好奇完了他的生理结构,还是假惺惺地扶着他关心一番:“你不知道这是车上吗?也该开启一下穿墙术的功能才是。”   “你还敢说!”他忽地转头,眼神能杀了人。   我嘿嘿地往后退了退。   缓了缓,他站了起来,这下,他只有下半截身子还留在车里了,他从车上跳了下去,转身,后面的车门还没打开,他就把那女鬼拉了出去,严肃地说:“跟我走吧。”   “跟你走?你个毛头小孩儿是谁?”   毛头小孩?我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云陌又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来,我立刻止住了声,然后故作姿态地咳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鬼女鬼说:“我真的无能为力啊,还是等你头七回——”不对,她在阳间待的时间太长,已经没有头七了……   “我是鬼差,现在要带你回地府。”云陌恢复了工作时的样子。   女鬼一听这话,立刻害怕地往后退,还想趁机往后飘。云陌自然截断了她的退路,抓着她的胳膊,任她又像之前一样哭得梨花带雨,还是拉着她渐渐消失在空中了。   完全消失不见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你抓紧时间展开调查,过段时间再联系。”   这不愧是称之为“大人”的鬼差,临了还不忘指使别人做事。   我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已经五点多了。我便打开车窗,系上安全带,将车子驶出了地下车库。   想到玄乐那个小山猫还在我家,回家之前还把车停在了宠物店前,买了一大包猫罐头。等我做完了这件事,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跟个有个娃的年轻妈妈一样母爱爆棚了。    ☆、第 33 章   入秋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我把车开回古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从羊肠小道通向古宅的路上,我把近光灯调成远光灯,然后远远地看到一团黑影出现在我的灯光里。我适时减速,结果那团黑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近。   我仔细一看,那又蹦又跳冲我招手的长发萝莉不是玄乐还能是谁?   我把车停了下来,玄乐化作黑猫刷地划了过来,跳到我的挡风玻璃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动作,她就已经变成个小萝莉贴着玻璃对我笑了。   我转身伸长胳膊开了车后面的门,敲敲玻璃,玄乐从车上跳了下来,站到旁边。我打开车窗,指指后面,说:“上车!”   玄乐便欢天喜地地跳了上来。   “关门!”   玄乐便畏手畏脚地摸着门把,我来了句:“用劲儿!”她便真的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这小妖,脑子倒是挺聪明的。   我不由得嘴角上扬,从副驾驶上把装着猫罐头的大袋子拿到后面,玄乐接了下来,问:“姐姐,这是什么?”   我发动了车子,余光往后瞥了瞥,说:“给你带的吃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反正每样我都拿了两个。你试试看。”   “给我吃的啊?!”玄乐这小妖精喜上眉梢,高兴地手舞足蹈。   看她高兴,我心情也好了不少,稍不留神,她就往我脸上亲了一下。亲完之后还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谢谢姐姐!”   我瞬间就呆住了。   我木然地开着车,听到身后哗啦啦的塑料袋声音,看到前方一闪而过的树影。   这种感觉,怎么说,真的是久违了啊。   这么多年的记忆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给过我吻。   玄乐是第二个。她还是只小妖,但是,她的嘴唇也是温热而湿润的,也是充满着喜爱与幸福的。   我从来都觉得妖与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是这一刻,我又觉得妖与人类又是一样一样的了。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喜怒哀乐。   “姐姐,这个东西怎么吃啊?”我正陷入理性无法自拔,玄乐忽然把一个猫罐头送到了前面。   我这才从感慨之中反应过来,看了眼她手中的罐头,又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古宅,我说:“先等一会儿,我在开车呢,到家了再帮你开。”   “嗯!”玄乐便懂事地把罐头收了起来。   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我问:“你怎么跑出来了啊?”   “我看姐姐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想出来接你的。”她扬起小脑袋,笑得灿烂。   我心里顿时掀起一阵涟漪,这小妖精,真没白疼她。车到家了,爷爷奶奶站在门前,灯光下他们的身影想得单薄而瘦弱。   我停好了车,从车上下来,他们连忙说:“宁宁回来啦?”   我笑着答:“是啊,外面多冷啊,你们赶紧进屋去吧。”   但是他们却没有动弹,奶奶拽着爷爷的袖子嘀嘀咕咕地似乎在说些什么。我觉得奇怪,往他们面前走了走,奶奶说:“老头子,你说!”   爷爷看我走了过来,像小孩子犯了错似的脸色黯淡下来,微微低头说:“宁宁,对不起。”   “怎么了?”我觉得奇怪,伸头往院子里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异常。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只流浪猫——”   “她犯什么事儿了?”我问。心想着,不会吧,这小丫头还是挺懂事的。   “不,不是!”爷爷抬头,支支吾吾。奶奶拉了他一把,接着使劲叹了口气:“宁宁,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没看住那只流浪猫。”   “啊?”我往回看了看,从窗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白天还好好的呢,就是傍晚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门口跑了出去,我们追了半天都没追回来。”   我哭笑不得,退回去拉开后车门,说:“找她?”   玄乐果然是个机灵的小妖,此刻已经变作黑猫端坐在位置上舔着小爪子还喵喵直叫了。   刹那,爷爷像个小孩子似的喜上眉梢:“她、她没走丢啊!吓死我了!”   奶奶也上来抓着爷爷的袖子:“看吧,老头子,不用担心了。”   玄乐从车上跳了下来,我伸出手,她跳到了我怀里。我从车里把那一大袋猫罐头拿了出来,爷爷连忙跑过来接住。   我松了手,锁了车,把玄乐放到地上,轻拍着她脑袋道:“你先回屋去。”她便欢脱着跑开了。   我从爷爷的手里拿过那一大袋猫罐头,笑着说:“你们先去忙吧,这个我来提。”   “不行不行——”   “有晚饭吗?”   “啊?怕饭菜冷了,还没做呢。老婆子,快去做!”爷爷挥着手,奶奶搓着面前的围裙应着回去了。   “你和奶奶一起去吧。”我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然后把那猫罐头完全提到自己的手里,“这个我来提。”   爷爷呆了还一会儿才说:“哦!好!”   今天因为云陌和那个女鬼的事情,我的确没吃多少晚饭,但也不太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沧桑的他们,我总想吃一口他们亲手做的饭菜。   我的至亲,都已经去世了千年了。   我把猫罐头提上楼,玄乐就迫不及待地变作人类模样要帮我提着了。我就任由她把东西托着,直到扔到我房间里的桌子上。   “姐姐,我太羡慕你了。”玄乐跳到她自己的小床上对我说。   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罐头,回头问:“为什么啊?”   她托着小脑袋:“你看爷爷奶奶对你多好,想必你的父母也是这样吧。”   我把罐头开开了,放到桌子上,笑着嗯了声,然后回头道:“过来尝尝这个。”   玄乐就走过来坐在凳子上,搓搓手准备大吃特吃。然而她刚要下嘴,忽然停住了,忽然严肃道:“姐姐,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我把手机掏了出来放到她面前说:“喏,我还特意下载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你看——”   玄乐拿过手机却直接点进了相册。   “怎么了?”   她翻到那张鬼头的照片,脸色愈加沉重,她转头对我说:“没错,我见过他。”   “你见过他?”我不敢相信。   “我今天就想跟你说这个事的,但是一看到姐姐我一激动就把这事给忘记了。”她把手机还给了我,指着那个鬼头说:“是的,我的确见过他。”    ☆、第 34 章   “在哪儿见到的?什么时候见到的?”我拖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抑制住心跳的不断加速,打算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个小山猫竟然有这个男鬼的线索啊,天助我也。   玄乐说:“可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肯定是现实啊,我的小山猫,姐姐我亲眼见过他啊。我严肃地看着她说:“没关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玄乐点头道:“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反正那个时候我父母已经和无邪交好了。他还没露出狐狸尾巴。”   “那么早之前?”我掐指一算,这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啊,那他现在跑出来吓人是几个意思?等等,“你是在家里看到他的?”   玄乐皱着小眉毛似在苦思冥想,最后松了眉头道:“我又回忆了一遍,应该没错,那天无邪来我家做客,我困极了就先去睡觉,他们在外面吃饭。后来我朦朦胧胧听到窗外传进来什么声音,我本来不想理睬,但是那声音窸窸窣窣叫我难以入睡,我就转头努力睁开眼睛,拨开窗帘的时候看到了无邪在跟一个男人讲话。那个男人就是姐姐你手机里的样子。”   “他……他在和无邪讲话?”   玄乐说:“之前我都忘记了,今天才突然想起来的,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现实。如果是梦境的话也有可能,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件事情就到那里戛然而止,那个男人后来去了哪儿,他们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她天真的双眸,低头沉思。如果,这件事情是现实的话,那么最近发短信给我的人极有可能与那个什么“无邪”有关,他会不会和厉鬼有什么关系呢?还有,这个男人明明只是个亡魂,为什么没有被鬼差带走?这都好几年了啊。   虽然玄乐知道的只有这些,虽然我原以为能弄清楚事情原委的念头破灭了,但总算给我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或者说,给了我一些新的动力。找到玄乐的仇人无邪,是不是有可能弄清楚短信的事?相反,弄清楚短信的事情,好像也能对玄乐复仇有一点帮助哦。   “姐姐,怎么了?”玄乐望着我,满脸关怀。   我笑着把罐头往她面前推了推,说:“你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想得脑袋疼啊,暂且先让这些东西滚一边儿去吧,让我领着玄乐携手并肩享受享受生活先。   “好吃啊!”玄乐忽然转头,像发现宝藏似的,两只眼睛都是星星。   她笑得开心,我也不由自主地笑得开心。   “姐姐,你也尝尝,可好吃了!”玄乐毫不犹豫地把罐头送到我面前。   我连忙挥手推辞:“我就不吃了。”   “为什么啊?”   我堂堂一个人类,不去吃四大菜系不去享受满汉全席,反而跟着一只小妖一起吃猫罐头,这像话吗?但是,这些我都不太好向她解释啊……   于是,我急中生智道:“以前朋友说这个很好吃,我尝试过不太喜欢,但是我想既然有人喜欢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呃,猫罐头,就算真的有人喜欢也不会推荐给别人吧。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妖撒谎?   罢了,就这样吧,我还是玩会儿手机,看看新闻吧。   玄乐吃着猫罐头跳到我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珠儿不住地往我手机上转。   我正滑着新闻,猛然觉得一个脑袋伸了过来,我转头看到玄乐聚精会神的样子,我笑道:“你能认识字吗?”   玄乐摇头:“我不认识人类的字。”   “那我教你好不好?”我突发奇想。   “好啊!”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这个情景像极了一千多年前,我十八岁记忆全失之后的样子。   他们说我生了一场病,从阎王手里把命捡了回来,可是我的大脑里却一片空白。记不得爹娘和哥哥,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更不用说汉字了。   但是我的亲人们手把手地教我认字,教我说话,让我尽快地恢复常人该有的样子。   也是从那次大病之后,我的容貌就再也不改变,我的生命似乎定格了一样。   当然,这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玄乐伸出她的小爪子往我的手机上戳,然后——咣当一声,她手里的罐头跌落在地板上。   我被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怎么了?”   我转头,却见她浑身僵硬颤抖,脸上再也没有刚刚的兴奋,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的手砸烂了一样。   我连忙看着手机,滑了滑,问:“到底怎么了?”   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着我手机新闻里的一张照片,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量才说出一句话:“他、他——无邪!无邪!”   我点开那张照片,不过是个很清秀的小伙子,问:“你说,他是无邪?”   “不错,他这张脸,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听她一说,我连忙看了看上下文字。   这是一个寻人启事。说这个男的三年前离家出走后再也没回来,亲人找了许久已然杳无音讯。   三年?   这不是和玄乐遇到无邪的时间正好对上了吗?   我看着玄乐激动地样子,连忙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把新闻截了屏。   “别冲动,”我在她悲伤拍了拍,“我帮你找他。”在激动的人面前,我必须保持理智。   玄乐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她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边哭边说:“对不起……”   嗯?对不起?   “地板……我马上擦……”她接着抽抽噎噎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我看了眼流淌在地板上的猫罐头,拍着她的后背道:“没关系的。”   真是的,好好吃饭的孩子给弄哭了,这个谋害她家人的东西怎么这么可恶!   “宁宁,怎么了?”门外传来爷爷的敲门声。   我连忙松手,玄乐灵敏地变作山猫,跳在地面上。   爷爷伸出一个脑袋道:“宁宁,没出什么事吧?我听到了什么声响。”   我笑着,指指地上的玄乐道:“没事,他不小心打翻了猫罐头。”   “哦,那我来把这个处理掉吧。”   我忙摆手:“不用不用,您下楼帮奶奶吧,饭做好了我正好就把这处理好了。”   “真的不用?”   我乖巧地点头。   爷爷便转身离开了,唉,刚刚我只顾着安慰她了,连爷爷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太危险了,玄乐那个长着猫耳朵还有尾巴的样子要让爷爷看见,估计真会把他吓得不轻。   我叹了口气,玄乐已经变作人形,从门外拖了个扫把过来了。    ☆、第 35 章   我感觉到我肩上的担子忽然重了许多,所以正当我考虑要不要直接办退学专心调查这些事情的时候,蓝小瑨的一通电话改变了我的想法。   “忘了跟你说件事。”我接过电话,难得听到蓝小瑨如此正经的声音。   “什么事?”我靠在床上,摸了会儿玄乐毛茸茸的脑袋,又拿了几根鱿鱼丝放在嘴里嚼。   “那天,我们学校有个女生跳楼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我猛地坐起来,嘴里的咀嚼动作戛然而止,把手中的半根鱿鱼丝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说:“记得。”   我几乎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她是跳楼自杀的,当时送去医院抢救了,如果抢救不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厉鬼。   “她……当时没有抢救过来。”   我呆了会儿,玄乐望望我,我也望望她,苦涩一笑,然后对着手机说:“好可惜啊。”   蓝小瑨在那边叹气:“的确很可惜,她成绩好长得漂亮,才十六岁……”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玄乐靠在我身边,我轻拍着她的肩。   “她去世了之后,学校封锁了一切消息。但是学校里的人那么多,好事者也不少,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传得沸沸扬扬。我听说,她的父亲因为这个事情跟她母亲离了婚。而她的母亲,本来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现在整个人发了疯,已经从学校离职了。”蓝小瑨言语中都充满了同情与无奈。   但凡血肉之躯听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同情吧,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啊。“复杂”这两个字大概是对整个世界最好的诠释。   我这么多年奇闻异事听了很多,比这事更可悲更可叹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但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几句。   “然后——呢?”我总觉得,事情总没这么简单。难道蓝小瑨仅仅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可怜的结果才打电话来的?   蓝小瑨接着说:“这几天,总有女生说在厕所的镜子里看到了那个女生的脸。”   “什么?”我把手机换了一边。不可能啊,人类能隐约看到鬼魂的情况除了儿童心灵纯净的时期,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那亡魂竭尽全力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而如果这种情况一旦发生了——那亡魂要么是想害人要么是想告诉活着的人一些事。   “真的,据说她们看到的女生脸色惨白,头发散落,校服上全是血……已经好几个女生因为这个吓得高烧请假回家休息去了,而那个女厕所现在也没人敢进去。我听小道消息,校长大人恐怕要派人把那镜子给拆了,再把那厕所重新装修一番。”   亡魂的模样就是她去世时候的模样。如果那是真的,那个女生的亡魂应该不止校服上全是血,头上的血应该也不少。   但是,她,到底是想害人还是想告诉人类一些事呢?   “这事儿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是还是想问问你的想法。你觉得,这事儿到底该怎么解释?”   我微微皱着眉没有立即回答,呆了会儿问:“那面镜子什么时候拆掉?”   “我也不大清楚。校方请了施工队,但那个施工队最近有许多工程,听说下周一可能就来学校。”   我嗯了声:“我没什么看法。就算有什么看法也是毫无意义的。”这种事情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蓝小瑨明显顿了一下,“什么时候来学校上学?”   我本来是想直接挂断电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告诉了他:“明天。”   “明天?明天下午?”   “嗯。”   高三生永远这么可怜,双休日从来都不完整,每周天下午有四个小时休息时间,三周才正式放一次假。假期从周六中午到周日下午四点。   “那——”   “我先挂了啊。”蓝小瑨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把电话给挂了。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反正以我对他的认识,正经话之后必定是些乱七八糟的调侃。不听也罢。   “姐姐,怎么了?”玄乐从我身边坐起,望着我。   我仍旧摸着她的脑袋瓜子,说:“玄乐,我在帮你之前恐怕要先做一些别的事情。”   “没事儿,你先忙你的,反正我已经自己找他这么久了。而且现在已经有了些消息,我可以自己先去探探风的。”   她懂事的样子让我甚是怜爱。   我笑着嗯了声,说:“等这事儿办完我一定和你一起找。”   她点了点头,道:“姐姐你先忙你自己的事吧。”然后跳下了我的大床,蹦到她自己的小床上,又拿了一个猫罐头。   我慈爱地看着她。   没错,的确是“慈爱”。   当我意识到我的神情的时候我连忙转头往梳妆镜里看了看,眼角还挂着笑,嘴角由上扬渐渐恢复。   我总觉得我变了许多。   想到这里,我惊得一声鸡皮疙瘩,连忙拨了个号码压压惊。   “段伊宁?”   “云陌,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好啊,等等我。”他当说完这一句话我就听到那边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他、他敢挂我的电话?   我僵硬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咬牙切齿的神情掠过玄乐,她瞬间被罐头呛住了。一边咳一边问我:“姐姐,你怎么了?这个表情太吓人了……”   “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敢挂我的电话!”   “谁、谁啊?”玄乐一边咳嗽还一边关心我的心理健康。   我不由好笑地抽了几张纸送到她面前,她刚接过纸我就听到了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知好歹?”   我立刻抖了三抖,转过身对着这个又靠在我梳妆台前的古装男子问:“你怎么总是喜欢突然跑出来下人啊!”   玄乐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又开始咳嗽起来,她不得不把心爱的罐头放下,跳到我的床边,挡在我的面前,伸出小手指着云陌,“气势汹汹”地问:“你、你是何方妖孽?”   我看到云陌的表情由晴转阴,并且指着自己问:“何方妖孽?”他对着玄乐说完了这句话还不忘微微撇头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段伊宁,你什么时候捡了个这么不成器的小妖怪?”    ☆、第 36 章   云陌此话一出,玄乐立刻炸了毛,变成了山猫探着爪子要去呲他,还好我及时拦住了她。   “玄乐,别激动。”我哭笑不得。   云陌煞有其事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伸手挡在面前,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脸。   我抓回了玄乐后说:“放心吧,他还不算个大坏蛋。”   云陌一听,袖子往旁边一挥,对我说:“段伊宁,是你说有事问我的,我风尘仆仆的赶过来还要被这个小妖怪瞧不起?”他说着又把手指头指向玄乐。   玄乐刚变成人形,立刻又龇牙咧嘴地朝他瞎哼哼。   我硬忍着笑,指指前方的凳子道:“你先坐。”   云陌哼了一声,倒是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你、你!”玄乐忽然从我身边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指着云陌。   “我又怎么了?”云陌大概真心被玄乐给折服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大概想着,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竟然没有影子!”玄乐说完了这句话又转向我,手指头还是往云陌的方向戳去,她又对着我复述了一遍:“姐姐,他没有影子!他是鬼!”   我怜爱地看着她可爱的脸,看了眼白炽灯下的云陌,忍不住又摸了摸玄乐的脑袋道:“别怕,他是鬼,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哎哎哎,段伊宁,你赶紧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云陌不乐意了,我看到他那张不错的脸上有“誓不罢休”的气势。   好吧,我耸耸肩,耐心解释道:“玄乐,他是地府里的鬼差——呃,大人。”想了半天,我还是把大人这两个字加上了,他一个鬼差也不容易,毕竟长幼有序,玄乐这么咋咋呼呼地对待他似乎也不大好。   这下云陌倒挺乐意,心满意足地往后靠着,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二郎腿。   “鬼差大人?”玄乐盯着我,又往云陌忘了一眼,接着问:“他?”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玄乐这小家伙立刻藏到我身后,我正以为她觉得不好意思呢,谁想她下一秒就紧紧抓着我的衣服道:“对不起!”   云陌鼻子里哼了哼,惺惺作态道:“算了,谅你年纪尚小不知分寸,以后叫我鬼差大人就好了。”   我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想叫也没关系,叫他云陌——哥哥也行。”   云陌似乎认可了我这个说法,嗯了声,点点头。   “云陌大人!”玄乐忽然把脑袋探了出来。   “你叫我什么?”云陌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   玄乐闭着双眼连着喊了好几声“云陌大人”之后,云陌终于摸摸下巴放声大笑了一回。   我啧啧摇头,就这样嫌弃地看着他。   等他终于笑够了,我刚想问他问题,他就喜笑颜开地追着玄乐问:“小妖怪,今年几岁啊?”   我连忙伸手说:“打住!”   “哦对了,有正经事要说。”云陌终于从玄乐善意的“溜须拍马”中走了出来。我松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鬼差。   在问问题之前,我善意地寒暄了句:“找到你那同伴没?”   这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他的脸色陡然变了。   不会吧?我一看到他那脸色就知道事情的发展不是太顺利。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那死小子跑哪儿去了,哪里都找不到。但是有人跟我说前两天还看到他的。”   我紧绷的弦儿稍微放松了些,看来没事啊,人还在就好啊。   不过——“既然他还在,为什么不去收亡魂啊?”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管的那块地方最近堆积了好多亡魂,我昨天说是去找他,其实是帮他收拾烂摊子去了。只希望他是心情不好再次任性一回吧——”   “再次任性一回?他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大概两百年前的时候吧,他觉得工作压力太大了,一声不吭就跑去国外旅游了一番,当时的烂摊子也是我帮他收拾的。这小子——算了不提也罢,对了,段伊宁,你有什么要问的?”   我的思绪转了回来。   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   “关于厉鬼——”   “你有什么进展了?”   我摇摇头:“自杀的人变成厉鬼之后,鬼差会立刻去除了他吗?”   “不会啊。”   “为什么?”   “在他们自杀死亡变成厉鬼的那一刻,他们的名字就从人类的生死簿上完全消失掉了。每个鬼差管辖的地方那么多人,偶尔消失几个人的名字也察觉不了的。”   我心里一惊,竟然是这样。“所以你们收拾厉鬼的时候仅凭运气?”   “也可以这么说,只有碰到他们才知道他们的存在啊。”   我想到了前段时间学校里跳楼自杀的那个女生。   “是不是有一种情况,厉鬼——也有可能让活着的人类看到他的影像?”   云陌微微皱眉:“是有这个说法,厉鬼失去的心智会在某个地方汇集成他模糊的样子——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在心智完全消失之前一定有极其想做的事。”   极其想做的事。   她极其想做的事是什么?   云陌见我不说话,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说:“前几天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跳楼自杀身亡了。”   云陌看着我不说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有人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她。照你所说,那她在心智完全消失前应该是有极其想做的事。”   云陌低头沉思:“她让人类看见了,说不定她有什么想对别人说的。”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我越来越激动。   云陌点点头,看到我激动的样子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   “不过,那个心智汇集成的影像,是注定不能跟人对话的。”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什么,“因为人类从来都惧怕这些东西。”   他笑了:“你好像很懂?”   我也笑了:“你似乎忘了,我也是个人类。”   云陌接着道:“我的确差点忘了。毕竟——你现在竟然在跟我对话。”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该感到荣幸,能认识我这样的人类之光。”   云陌道:“你就想问这些?”   “是的。”   “所以,你要回学校找镜子里的那个女生?”   “有什么问题?”   云陌摇摇头:“没什么问题。我也该回去一边找我的同伴,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打算目送他离开。   云陌离开之前还做了一件事,他戳了戳我的额头,身子慢慢消失,只有声音还留在空中:“没有鬼能伤害得了你,放心吧……”   他的手指也消失了。   我不由自主地摸着我的额头——他刚刚戳过的地方,那是他留给我的护身符。   还有脖颈间的这个,我又把它拿了出来,那个男人,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贴旧文也好累啊…… ☆、第 37 章   第二天是周日,也是我要去学校的日子。一大清早我就和爷爷奶奶以及这栋古宅告别,带着玄乐驾车回到了学校对面的家。   为了防止她脑袋上的两只耳朵吓到人,我让她变成猫咪的模样躺在我的怀里。我抱着她走到了电梯前面。电梯开了,我走了进去,还好里面没什么人。   我关上了电梯的门,摁下了数字“8”,然后低头对玄乐笑着说:“快到了。”   她却睁着大眼睛随着电梯里那颗人头转来转去,不时还伸出小爪子去捉那缕在电梯里胡乱飞舞的头发。   她忘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回了我一句:“好的!”   八楼很快就到了,我一手抱着她,一手从包里掏钥匙,玄乐伸长脑袋,像是要见宝藏的样子,直直地盯着我开门的手。   咔嚓一声门开了,我把她放了下来,她一落地就变成小萝莉的模样,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惊叹道:“哇!姐姐,你家真漂亮!”   我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扔到她面前道:“是吗?赶快穿鞋。”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转过身来看到玄乐两只小脚丫子局促不安地搓着,她盯着地面上的拖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放到拖鞋里,又伸出另一只脚,放到另一只拖鞋里。我家的拖鞋都是按照大人的尺码买的,她的小脚丫子插在大拖鞋里看起来倒是挺滑稽的。   她尝试着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然后就回过头挠着后脑勺,对我嘿嘿地傻笑。   我挥挥手:“随便看看吧,我来看看冰箱里还剩些什么。”   玄乐便东瞧瞧西望望,然后指着墙上那幅画像问:“姐姐,这是谁啊?”   “朋友。”我微微一笑。   “哦。”她答了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回头看我:“你的朋友怎么都长得这么好看啊。”   我笑而不语,心里想着,还有一个好看的你没见到呢。   但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算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而我,也就让它这么过去了。   就算我把他当做朋友一样的人,他把不把我当做朋友我还不得而知。   况且,他的想法又管我什么事?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水饺,迅速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想清扫干净,然后对着玄乐道:“我们中午吃这个可以吗?”   玄乐正伸着脑袋趴在门框边,小细腿往后翘得老高看我的房间。一听到我的问题,她立刻三蹦两跳地跑到我的面前,我把饺子往她眼前放了放,塑料袋哗哗作响。   她努力踮起脚尖,接过我手里的饺子,一脸迷茫,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终于抬头问:“姐姐,这是什么?”   我敲敲她的小脑袋瓜子告诉她:“这叫水饺,人类很常见的一种食物。味道还不错,待会儿你尝尝看。”   “好啊!”玄乐听了我的话又在原地跳了起来,眼睛已经完成月牙了,“又有好吃的了。”   “你自己先去玩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嗯。”玄乐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到我的房间里去了。   我许久没有下厨了,在这边好不容易找了个阿姨还是个蚂蟥精,现在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下个水饺下点面条了吧。   我进入厨房找了个锅,倒水加热,刚把锅盖盖上,手机就响了。   蓝小瑨。   “嗯,什么事儿?”我拿着手机悠哉地走到我的房间门口,看到玄乐正盯着我床前的乌龟台灯看得入迷,不由得笑了笑。   “段伊宁,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   我转身走到客厅,随意往沙发上一瘫,笑道:“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心情好不好从你的语气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我自认征战商场多年,早就练就一身喜怒哀乐从不写在脸上的本领,没想到这小子的言语里透着“我把你一眼看到底”的骄傲?   “那还有假。段伊宁,你现在哪儿?”   “在家啊。”   “哪个家啊?”   “呃……学校对面这个。”   “太好了!”   “太好了?”他这莫名的高兴是怎么回事?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我就在你家小区门口呐。”   我立马从沙发上坐端正了,“在小区门口?”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十点半,离下午四点还有五个半小时,他……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对啊,昨天我糊里糊涂地就吃了你一顿大餐,今天换我请你吧。”   这小子要请我吃饭?   “不用了。”我想到了锅里即将沸腾的水和旁边冻得跟石头一样等待下水游泳的饺子,毫不犹豫地就回绝了他。然而这三个字已经说出口了,我才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   他还只是个孩子,作为小辈难得要请长辈吃一次饭,长辈非但不领情还打算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回去,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可……”   “这样,”蓝小瑨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我就赶在之前企图挽救我作为长辈的形象,我说:“你来我家吃吧。”   我想到冰箱里还有两大袋速冻饺子,这样我们两个人外加一只山猫应该差不多够吃的吧。   “这……”他嗫嚅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我水已经烧上了,你要来便来,不来我也不能跟你去吃饭。”家里还有个小妖怪呀。哦对了,小妖怪。   “这多不好意思啊。”他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   他还知道不好意思?这孩子现在倒懂事得令我刮目相看了。   “那行吧,既然你这么恳切地要求,那我也就如你所愿——现在就去!”   果然,懂事不过两秒。我呵呵干笑两声,嘴角抽到了八百里以外。   “那待会儿见!”   “等等!”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到房间里的玄乐。   “还有什么事?”   “你说过,你只会惩奸除恶,不会为难善良的小妖吧?”   “那是当然——怎么了?”   “那就行了,你先上来吧。”   “好!”   挂了电话,我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看到玄乐又蹲在地上观察HelloKitty的垃圾桶,我咳咳了两声,她转过头来。   “玄乐啊,待会儿姐姐有个朋友要来,你不要说姐姐有车还会开车也不要说姐姐能看到鬼还能认识鬼差的事情好不好?”   玄乐点点头道:“好啊。”然后她的脸色沉了些,问:“那我,需要变回原形吧?”   我笑道:“这次真不用。他和妖怪有些渊源的。”   “真的啊?太好了!”她从地上跳起来。   我冲她笑着,她忽然凑着鼻子伸长耳朵道:“这是什么声音?”   “声音?”我也听了听——   呀,我的水烧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人看……先贴完再说吧…… ☆、第 38 章   我连忙跑回厨房揭开锅盖往里多倒了一些水,扫了眼旁边的一袋速冻水饺,又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两袋。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我去开了门。   蓝小瑨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抓着后脑勺望着我。   “哦?来了啊,进来吧,拖鞋在这里,自己换啊。”我叮嘱了他这些话之后便转身去了厨房,估计也快烧开了。   我听到砰的关门声,转身探着脑袋问:“蓝小瑨,你能吃几个饺子?”   他听到我的问题便把书包仍在沙发上,径自朝厨房走过来了,他看了眼案台上的水饺和燃气灶上咕噜噜的水,惊讶地望着我:“原来你会下水饺啊?”   我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就拍上他的脑袋:“小子,小看我?”   他被我拍得一脸茫然,然后连忙摆手:“没没没!绝对没有!”   “这三大袋应该够吃的吧?”我撕了一袋水饺,一边往锅里倒一边问。   他走上来拿起另外两袋看了看,说:“够!肯定够我们两个人的!并且你饭量本来就不大——”   他这话刚说完,玄乐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来:   “姐姐,你的朋友到了?”   我连忙转头,玄乐那个带着两个猫耳朵的小脑袋探进来,一头长发垂在胸前。我望向蓝小瑨,他转头看着玄乐,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拿着铜勺推着锅里的水饺,又把剩下的两袋也一并倒了进去,咳咳清了清嗓子,应了声:“是的,嗯,他姓蓝,你可以叫他蓝哥哥。”说完之后我仍然推着锅里的水饺,余光却不由地往身边瞟去。然而蓝小瑨刚刚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   我连忙转头,却见蓝小瑨弯着腰撅着屁股直勾勾地盯着玄乐,盯得她面露惊慌,连忙绕过他往我身边跑。   蓝小瑨的身子跟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到我的脸上,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他伸手指着玄乐问我:“段伊宁,你胆子真够大的。”   玄乐抱着我的腿,紧紧黏在我身边。   我挑了挑眉,拍拍玄乐的脑袋道:“她叫玄乐,你可以直接叫她名字。”   “玄乐?一只小山猫精?”他又想笑又笑不出,颤抖着把手指头伸向玄乐的方向:“所以你刚刚跟我说什么善良的小妖就是因为她?”   我点了点头。   “段伊宁,你搞没搞错啊!”   我撇嘴摇头道:“没啊!”然后指指右边的柜子:“饺子要好喽,你去那边拿三个碗过来。”   我关了火,余光瞥见蓝小瑨左看右看终究还是拿了三个碗过来,他刚把碗放下就语重心长道:“不是,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拿着碗一边盛饺子一边说:“我自然是很明白的,孩子,有些事情不用你来教我。”说罢了还把盛好的饺子放到他手里,顺便拍拍他的肩:“端到桌子上去。”   他便乖乖地端过去了。   果不其然,他放下了碗又准备过来说教了,还不时无可奈何地盯着玄乐滴溜溜地看。   我把剩下的两碗水饺一起端过来,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就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水饺了。我当然要让他端,晚辈孝敬长辈也是应该的。我闲下来的双手便揽着玄乐往桌子旁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走,姐姐带你尝尝人类的水饺。”   “段伊宁!”蓝小瑨放下两个碗,转身站在桌边看着我。   “嗯哼,你要醋和辣椒吗?”我抽开椅子,让玄乐坐上去,她便跳了上去,还戳戳蓝小瑨道:“蓝哥哥,你不吃饭?”   蓝小瑨简直要气炸了——不是因为我养妖怪,大概是因为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好了好了。”我叹了口气,虽然以我的性格,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必向任何人解释的,但我这次还是想跟他好好说清楚。我拿了瓶醋和一个空碗坐了下来,望着蓝小瑨:“你想站着说?”   他便立刻坐了下来。   “她现在孤苦无依,我必须要帮她。”   蓝小瑨立刻反驳:“可她是一个妖!”   “妖又怎么了?她又不害人。”我拿了一双筷子放到蓝小瑨面前。   蓝小瑨说:“可是人妖殊途,就算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也是不能有任何交集的。”   “为什么?这是谁规定的?”   “这是自然界的法则!”   玄乐眨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小声地趴在我的耳边说:“姐姐,你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是不是要变回猫的样子比较好啊。”   我笑道:“没事的,只要是个人都会喜欢你的,他只是太羞涩了不善于表达罢了。”   “什么?段伊宁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你有没有认真听我的话啊?”   我夹了一只水饺吹了吹,本想往自己嘴里送的,但是蓝小瑨一张嘴我就忍不住把一整只饺子塞到他的嘴巴了。   他措手不及地应对这一幕,只好一边咀嚼着饺子一边说:“她真的不会害人?”   我两只手指举到耳边:“我发誓,她绝对不会害人。”   玄乐见状,也连忙举着一只小爪子放到耳边:“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害人。”   蓝小瑨一只饺子下肚了,盯了我好一会儿,又盯着她好一会儿,终于拿起了筷子指着玄乐道:“如果你以后敢做什么坏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玄乐点头如捣蒜。   看来,她被蓝小瑨吓蒙了,难得这么严肃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何要对着一个毛头小子发誓?发个狗屁誓啊!简直有损我的形象!想到这里我就懊恼不已。   “段伊宁,你也是厉害,到底从哪捡来这么一个小妖怪啊。”蓝小瑨说着就要从碗里夹饺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看他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把他手里的筷子抢了过来,顺便把自己手中的筷子推到他面前。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哦,忘了告诉你,我不想沾到别人的口水。”我拿着筷子,愉快地吃起了饺子,回头却发现玄乐盯着筷子一脸焦虑。忘了,这小妖怪不会用筷子,我连忙夹了一个饺子送到她嘴里。   “喂,你不是不想沾到别人的口水吗?”蓝小瑨像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指着我们。   我耸耸肩,把玄乐面前的筷子拿过来,一脸淡然,道:“对啊,我的确不想沾到别人的口水。”   玄乐笑嘻嘻道:“没事儿,姐姐,我不怕你的口水。”   我拍着她脑袋嘿嘿地笑。   蓝小瑨不知怎么回事,脑子忽然抽了一样,他忽然也跟着来了一句:“我,我也不怕你的口水!”    ☆、第 39 章   我咬掉一半的饺子定格在筷子上不再动弹,时间空间仿佛都已经凝滞了一般。   我呆望着他,一声不吭。   蓝小瑨也望着我,显然他是被我的目光惊吓到的。   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浑身不自在地扭动起来,终于,他哼哼清了清嗓子,问:“怎、怎么不吃啊?”   我把剩下的半个饺子放到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半碗饺子推到他面前,拽了张纸巾擦着嘴道:“不饿,你吃吧。”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我的动作,呆呆地哦了声。   我早上吃得饱,刚刚吃了几个饺子之后就觉得胃有点满了,然而转头却看到玄乐正在用两只筷子笨拙地夹饺子。她碗里的饺子已经被她戳得稀巴烂了。   我闲着无聊,便开始教她怎么使用筷子。   午饭吃完,蓝小瑨自告奋勇要刷锅洗碗,我毫不客气地点点头,拉着玄乐回到卧室里睡午觉。   我这人向来这样,一旦吃饱了困意就来了。午觉对我来说一般是必不可少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中午不睡,下午崩溃”。上了学校之后我更加体会到了这一点。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起床,告别玄乐,拉着蓝小瑨去上学。   “段伊宁,奇了怪了,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蓝小瑨一路走一路问我。   我走了一路沉默了一路。   下午两点,学校里已经有很多住校生到了,大包小包提着牛奶水果,风尘仆仆从校门口赶进来。   “喂,你是不是想要回去补你这段时间落下的数学试卷啊?”   我翻了个白眼,回了他一句:“不是。”   “那是什么啊?”他一会儿从我左边赶上来一会儿又从右边冒出来。我忍受不了这种聒噪,把手掌覆盖到他脸上,往后推了推。   他灵活地往后退,又从另外一个方向冒出来。   我见他阴魂不散,叹了口气道:“嗯。就算是吧。”   “是吧?我就说是吧,你还不好意思?要不要我教你啊?”   我这次终于忍住不说话,一鼓作气冲到了教室。刚一进门,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同学纷纷把目光投过来。   蓝小瑨跟在我身后,我前脚刚走进教室,底下就有个男生冲上来勾着蓝小瑨的脖子道:“你小子行啊,跟段大美女一起来上学啊?”   我听到了蓝小瑨傻兮兮说“别瞎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   他们两个齐齐止住了轻浮的笑。   我往前走了两步,朝那个男同学望去,问:“你叫什么?”   “啊?”他措手不及。   “我说,你叫什么?”   “嘿段伊宁你记性也太差了吧,咱们班也就几十个人——”   “我没问你你别插话!”我朝蓝小瑨瞪了一眼。他话还没说完就乖乖闭嘴了。他看着旁边的男生,表示无能为力,脸上都是同情。   那个男生尴尬地笑了笑:“嘿……我叫黄诚。”   “他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蓝小瑨忍不住又插了句话。   我适时地又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抿嘴抬头看天花板。   我转向这个男生,轻笑:“劳动委员啊?幸会幸会。”   他脸上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但我还是直接转头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了。我放下书包往外走的时候,他们还傻兮兮地站在门□□头接耳,黄诚看到我过来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屁都不敢放。   有人说我皱起眉黑气脸来很恐怖,笑起来比鬼还吓人。于无声处吓别人这点,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我得意地出门拐弯,蓝小瑨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我回头,笑道:“厕所。”他们两个人明显脖子一缩,蓝小瑨弱弱地哦了一声。   搞笑,这么大的孩子大概都喜欢背地里八卦这个八卦那个,哦他喜欢她吧,她又喜欢谁呢?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   这种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猜测在高中生的世界里倒成了必不可少的业余生活。原因我也知道一点,他们阅历少见识浅薄学习压力还大呗。   要让我再选择一次,我死都不会再选择来二十一世纪的受教育领域来体验了。   我一边揣测并且嘲讽着高中声幼稚的心理,一边往高一的教学楼走去。据说那是四楼最右边的女厕所。   我通过天桥穿到了高一教学楼的二楼,原来高一孩子也来了不少了。我往四楼爬上去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你说怎么还不来拆?”   “听说明天就会来了。”   “真的太吓人了,我们班的那个女生据说吓得死活都不敢来上学。”   “我们班的也是,家长都跑了好几趟,校长之说立刻处理这事,现在都还没办好。”   “搞得我现在都不敢在学校上厕所了……”   “我也是……”   ……   两个女孩子在走廊上长吁短叹,神神秘秘地仿佛全世界都充满了灵异事件一样。这是三楼,她们的目光偶尔往楼上望去,恐惧充斥着她们的神情。   我抬起脚往四楼走去。   最右侧的女厕所——我看到了。   不止是女厕所,就连男厕所,门前都放着牌子,上面写着:“排水系统有问题,勿进。”   我绕过了牌子,往女厕所走去。   进门再转个身,便能看到一面镜子。   下午的阳光很好,这里却很暗。   我还是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年轻的、穿着校服的自己。我打开水龙头,洗洗手,理理额前的碎发,盯着镜子瞧了又瞧,还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的确是这里没错啊。   我又伸头朝里面望了望,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   五分钟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请问——你还在吗?”   一声问完,空荡的厕所里传来隐隐的回声,可仍然没有什么其他的回应。于是我又尝试着稍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还在吗?”   这句话刚问完,忽然砰地一声门关上了。厕所里陡然间一片黑暗。   所有的地方都是黑的,包括镜子里,我的脸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发生了些许改变:   我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我的眼睛似乎更加细长了一些,我的下巴似乎更加尖了一点,我伸出手触碰镜子中的自己,却发现,眼睛里忽然溢出血来——我猛然惊悟,这根本不是我啊……    ☆、第 40 章   她……来了吗?   忽然安静地吓人,我能听到的只有一阵由小逐渐变大的声音。   “滴答滴答……”   水滴从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下来,拍打在陶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缓缓抬起手,指间触碰到冰凉的镜面。镜子里的那个人也抬起手,指尖与我的指尖触碰到一起。我浑身一颤,只觉寒意彻骨。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看着镜子中陌生的人,她浑浊的眼珠忽然放出光彩,那苍白与鲜红交织出的一张脸上,绽放出凄惨的笑。我看不到她的下半身,那沾满鲜血的水手裙下,没有双腿。而她的头发,几乎垂到了地面上。   那张脸轻轻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厕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镜子中的她转头,我看到了她裂开的头骨以及渗出来的脑浆。   “段伊宁!你在里面吗?”   是蓝小瑨在外面不知好歹地呼喊。   我朝外看了一眼,心乱了起来,连忙转头对着镜子说:“你想说什么?”   然而,镜子里除了我自己的脸,再没有其他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整个厕所又亮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我呆了许久,终于转身除了厕所。蓝小瑨扛着拖把和黄诚站在厕所门口,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抬头,黄诚立刻低着脑袋把头撇向另一侧。蓝小瑨则三两步走上来,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是十分焦急的样子,问:“段伊宁,你没事吧?”   我被他抓得烦了,皱眉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没事。”   这臭小子坏了我的好事,我似乎暂时不能给他好脸色看。我这人向来比较记仇。我看了眼被他们两个挡住的路,黄诚好不容易想转头看我一眼,刚一转头就看到我幽怨的眼神,连忙闪到一边。   我毫不客气地往前走,转身下楼梯。   “段伊宁,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啊?”蓝小瑨那个个拖把不依不饶地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跟个大妈一样烦。   我忍不住回头,他立马停下脚步。这小子个子本来就高,现在站的地方比我高两个台阶,我看他的时候几乎都要把头仰上天了。这个动作没持续两秒,我就觉得麻烦,索性转身继续往下走,说:“上厕所。”   “你不知道这个厕所闹鬼啊,你到底想干嘛啊?你也想见鬼啊?”他碎碎念地让我有一种要把他嘴给缝上的冲动。   走到的三楼的时候,刚刚那两个女生还在,她们脑袋靠在一起,目光齐齐往我这边投射过来,脸上带着表意不明的笑。我本以为她们在嘲笑我,继续往楼下走到时候发现她们的目光岿然不动。   她们注视的对象,貌似是我后面那一位傻小子。   “喂,你怎么不回答我啊?”蓝小瑨似乎一丁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注视的存在,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   现在,估计那两个女生的目光要转向我了。   很有可能,我要成为少女心事催化下的牺牲品。   这些愚蠢的儿童游戏为何要扯上我?我回头,果然,那两个女生不友善的目光的确是盯着我的。   So?   我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她们战败,手拉着手逃开去了。   她们走了,蓝小瑨还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问来问去,好像压根就没意识到那两个女生的存在一样。   我叹了口气道:“蓝小瑨,你知道刚刚有人在看你吗?”   “嗯?谁?”他连忙转头,环顾四周,“我怎么没看见?”   我叹了一口气道:“没看见就算了。”   “喂,段伊宁,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又远又——”   “你能不能别来烦我?”我停下脚步,不再畏惧高度差,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他的表情陡然僵住。   我转过头,接着说:“我已经很忍耐了,但是你一再地烦我我也很无助。毕竟,我们只是同桌——对吧?”我走下了最后一个台阶,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惊诧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黄诚从他身后冒出来,目光躲闪,畏畏缩缩,终究还是拍了拍蓝小瑨的肩,对他深表同情。   我立刻转身离开了。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竟然是我对于自己严厉与否的反思?   简直不可思议,我边往回走边歪着脑袋觉得神奇。我这种人,这一千年来从不交朋友,跟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跟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跟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任何感情上的纠纷。然而这次,我却因为一个毛头小孩来反思自己!   我摇摇头,清醒清醒啊。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再和他走得越来越近了啊。假设真的成为好朋友——那该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他是个除妖师。同时他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会拥有十八岁的模样,他也会长成头发花白的八十岁老头子;他知道这世上有妖怪,但他不知道我眼里的世界。我们,根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我们绝对不能成为好朋友!   这一刹那,我忽然想明白了,自己之前对没那么凶不过是长时间不与人接触的后遗症罢了。我孤独了一千年,偶尔也会失去理智。   那就再冷淡些吧。   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   不能再错下去了。   我进入教室前,看了眼外面的太阳,回忆起一千年来的孤独,一抹苦涩浮上心头。   没什么的。我都已经孤独了这么久了,再孤独下去也没什么的。   黄诚勾着蓝小瑨的肩走过来的时候,我加快脚步走进了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下午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又像我第一天见到的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乌溜溜的后脑勺对着我,试卷被压在他身下,搓了好几个皱痕。   我本来应该像往常那样拍他的脑袋提醒他的,可我还是忍住了。   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查完学校的事我就退学。   咱们江湖分别,永不相见。   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背着书包从我身后离开了。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瘦高的背影看得入迷,前排的邢立忽然转身道:“段伊宁,你今天怎么这么慢?”   我看到了他脸上微微泛红,转头看了一遭,才发现教室里的走读生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今天动作比较迟缓而已。”   “你身体好些了吗?”   “啊?呃,好些了。”   我背着书包站起来,对他笑笑:“你先走吧,我等人。”   “蓝瑨?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他指指窗外。   糟糕,没想到教室里还留着一个大麻烦。   我笑了两声:“不是他,是别的班的,你先走吧。”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他指着教室的门,认真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头:“再见。”   他说了“再见”便也离开了。待他终于不再回头,身影逐渐消失不见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   教室里还有几个住校生在埋头苦读,我长吁一口气,走出教室门口,朝着相反的方向,往高一教学楼走去。   这么晚,应该没人再去打扰我们之间的对话了吧。    ☆、第 41 章   我走得不快不慢,通过天桥的时候回头看向高三的教学楼,光明和黑暗夹杂着,如黑白棋子一样分布着。然而白棋早就缴械投降了,在这黑夜里,黑暗终究会把光明吞没。   高一生比高三生提前半小时放学,所以我通过天桥走到高一教学楼的时候,除了楼梯口声控的灯,再也没有半点光亮。   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上楼梯的时候就不用跺脚高呼了。   慢慢爬上四楼,我站在走廊上,秋风总喜欢在晚上出来闲逛。我感到一阵凉意,把敞怀的校服拉链拉上,最后瞥了眼夜空——不多不少的星星和一轮弯月,朦胧的光下能看到飘荡过的浅浅的云。于是我想到了云陌这个名字。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往女厕所的方向走去。手机灯光扫过的地方是排列整齐的大大的窗户和教室门,红棕色的门上也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当然,无论是门还是窗户,都是密闭着的。但是我能从窗户里看到课桌、讲台、黑板。此刻,他们应该都是很孤独的。   我走到女厕所门口的时候,那个牌子还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我绕过那个牌子,听到风吹得厕所门吱呀作响。我推开了门,手机灯光驱散了些许黑暗。我缓缓走了进去,光斑不断变换着位置,我又看到了那面镜子——它映出了我的脸以及刺眼的光亮。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我没有惊讶,把手机放在洗手台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你还在吗?”我比以往更加仔细,仔细到我数清自己的睫毛眨了几下,仔细到我看到自己嘴唇上清晰的唇纹。   我在等待她的这短暂时间内观察了一些东西,这几乎让我忘记我此番前来的目的了。直到我忍不住伸手想整理头发的时候,我手机的手电筒忽然灭了。   彻彻底底的黑暗。   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   我记得厕所里有扇挂得很高的小窗户,此刻仿佛完全不存在一样。   在如此安静的黑暗中我听得清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说话前喉咙里很轻的声音。我问:“是你吗?”   我没有移动半分,任黑暗爬满我的肩。   当我的双眼渐渐适应了这黑暗之后,我惊喜地发现我已经能模糊地看出一些东西的轮廓了。比如洗手台,比如这面镜子,又比如——镜子中的脸。   即便我已经见过这张脸,但是她在黑暗中忽然出现的时候,我的心脏还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凌乱的长发从身后铺天盖地而来,遮挡住我身后所有的东西,以我为中心,慢慢席卷过来。   “放心吧,我听你说,我不走。”在那头发触碰到我之前,我淡淡开了口。   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停住了,我周围的头发也停了下来。然后,她微微扯起嘴角,苍白的脸上仍然挂着血滴,那头发便从她身后退了回去,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说吧,有什么想对人类说的,都说出来吧。”我缓缓抬起手臂,手掌轻轻往自己的脸颊上抚去,而镜子中的那个人,不,连鬼都算不上的生物,也随着我的动作,将她骨瘦如柴的手臂向上玩去,指间触碰到脸颊。   她忽然呆滞了,我看到她惨白脸上的悲恸。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怕我?”她的声音很好听,很空灵,但却是哭腔。   我笑了,虽然在镜子里看不到我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表情。我笑得很坦然。“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害怕?再说,我这人本来就胆大。”   “你、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嗯。”我笑着点头。   “你要当心、当心那个人!”她忽然很激动。   我本来还带着听故事的心态来听她讲话,但是她第一句正经的话就是这样?人啊,总是有点好奇心的。   我把眉头一皱:“那个人?哪个人?”   她浑浊的眼珠子似是很惊恐,她说:“我不想自杀的,我不想自杀的……”她忽然垂着脑袋,头骨上的血窟窿正对着我,她低低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   她低下头,我终于看见了我自己的脸。   她像个幽灵般浮在空中,不,她就是个幽灵。   我稍稍往旁边移了移,终于在镜子中看到了两张脸。我转过身,她——就“站”在我身边。   我试图轻拍她的肩膀,这才发现,我的手完完全全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果然——她只是理智聚集而成的幻象吗?   “呃……你能告诉我吗?你跳楼那天的事。”   她止住了哭泣,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划过无数的“血痕”。   “我妈打了我一巴掌,当着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当时我的脑子里是混乱一片的,我觉得丢脸,我觉得我的自尊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践踏了,我觉得我活了十五年一直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我想——离开她。”   “离开?”   她点头:“是的,离开。”   “彻底离开?”   “彻底离开。”   “但你不是说——你不想自杀?”   “我从没想过自杀。我当时想的是立刻马上就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恍然大悟。看来我这个一千多年的脑子也不会那么灵光啊。   “但你还是自杀了。”我说。   她摇了摇头,空灵的声音继续在黑暗的空间里飘荡。“我冲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男人。他就站在走廊上,笑着看我。”   “他说了什么?”   “跟我来。他说,跟我来,你就再也不会有痛苦。”   “你就跟他去了?”   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大脑忽然间一片空白,身体做出令人惊讶的举动的时候。”   我没有说话。   “我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啊。他明明是个人类的外貌,却像个鬼魅一般从走廊边围栏上跳了出去,就像我现在这样——漂浮在空中。”   “莫非,他是个鬼?”   “那天,晴空万里。”   这就很奇怪了,鬼是绝对不能接触到阳光的。那么,难道他是个妖怪?   “他朝我伸出手,我就爬上了围栏。我听见我妈在我身后叫喊,可我还是踏了出去。”她的脸上挂着凄惨的、无奈的笑。   我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她从坠落到水泥地上,血浆、脑浆糊了一地,她母亲哭天抢地,那一刹那,仿佛人间是个恶魔当道的炼狱。    ☆、第 42 章   我该怎么说呢?我见过这人世间一件又一件痛彻心扉的事,但我却任何事都不能做。痛苦、无奈,本就该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吧。   我本可以给她安慰,可是,我连触碰她都做不到。   “那个男人……他长什么样子?或者说,有什么特征?”我自诩心肠硬如石头,可悲悯却从未被我抛弃。正因如此,我才要从感性之中尽快走出来,用人类特有的理性,去面对一件件难事。   “他……嘴角有一颗浅蓝色的痣。”   “浅蓝色的痣?”这果然是个很有特色的相貌,“左边还是右边?”   她说:“左边。”   我嗯了声,低头皱眉,左边嘴角有一颗浅蓝色的痣,之前想到的一丝小小的猜测也被彻底打破。这年头虽然进入了和平年代,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潮汹涌啊。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因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亡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变成了厉鬼,那么,现在在哪儿呢?我便抬起头问:“那个,亡魂……”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刚刚还是楚楚可怜的她忽然面目狰狞起来,一条条黑色的细线在她脸上蠕动,她的两只眼睛向上翻,黑眼珠只剩下一半,她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喂,你怎么了?”我走上前,关心地问了一句,忽然,她的双手像被抓住了一般反向举起,她的脑袋忽然上扬,团团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围住这个幻象。   “你怎么了?”我再次开口问她,然而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有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响传入我的耳膜。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这黑气——实在是有让人恶心作呕的力量。   此时,她把扬起的头摆正,把弯曲畸形的胳膊扭转,她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白色。团团黑气从她眼眶中、鼻孔中、以及嘴巴中渗出,汩汩缠绕不休。她嘴角上扬,喉咙中的声音忽然转变,熟悉的“哼哧哈赤”声音在空气中传播,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只厉鬼。   为什么?   怎么会?   我来不及考虑诸多原因,本能地抓起洗手台上的手机拔腿就跑。然而门是关着的,我停下脚步用力开门的时候,她已经飘到我身后,黑气缠住我的腰,麻痹感传遍全身。我歇斯底里地狂呼:“放手!”然而她那只被黑气团团包围的手,已经缓缓伸到我眼前。   她的脖子拉了好长,脑袋从我背后伸到我面前,那漆黑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微微上扬的嘴角还能看出她可能是在笑。   护身符、护身符!慌乱中我想到了那个男人留给我的护身符,还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中,我伸手想把护身符掏出来,然而我的手臂刚伸出来就被黑气缠绕,不得动弹。   她的手缓缓往我脸上移,我紧闭双眼,放弃了一切挣扎,静待接下来的时刻。   耳边风声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在我耳边炸开,我感到一束强烈的光,紧接着,身上的麻痹感渐渐消失。我睁开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扒着门终于拉开了条缝儿,我麻溜地钻了出去。   我看到了光。   是从我额头上绽放的光。   是云陌在我额头上留在的护身符!可他不是说方圆一米之内都不会近身的吗?为什么她和我之间已经毫无距离了这护身符才发挥作用?   我边跑边在脑海里乱想。   我跑下了楼梯,跑到二楼,直接往天桥上跑去。看到了月亮和星星,我就有了安全感。身后早已没了动静,我放慢脚步,停在天桥中间,双手扶着膝盖,对着地面喘着粗气。   我是来调查问题的,不是来见厉鬼的。   不——调查厉鬼的事情,好像现在也成了我的责任?   我直起身子,转身往高一教学楼望去,一片黑暗,宁静异常。   我跑什么呀,反正她能奈我何?想到这里,我抬头挺胸,把额前的碎发往两边拨了拨,额头上的金光已经渐渐消失了,看来,那厉鬼果然没有追上来。   那我——是不是该回去再看一眼?不对,看了又能怎么样?厉鬼已经完全失去心智了,我又不能和它对话,失去了语言和野蛮人还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不过仍旧是猫追老鼠的游戏罢了。   我稍稍平复了心情,拿出手机,打开联系人,找到“云陌”,然而拨出键还没摁下,忽然一阵阴风吹来,我的面前就占了一个人。   不,一个鬼。   我僵硬地抬起头,忽然呆住了。   这个鬼,我见过许多次啊。   夜色下,他的脸上晦暗一片,眼睛没有丝毫光泽,他看到我的脸,笑了起来。一阵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阿宁……”   阿宁?在叫我?   我连忙后退两步,问:“你在叫我?”   “阿宁,你真是狠心哪……”   我狠心?等等,我伸出手掌,说:“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他的脸忽然变作惊恐状,张大嘴巴痛苦嘶吼,只是一刹那,我几乎以为我看到了错觉。因为这个样子和我手机里存的动图一模一样。   “这样……你还能记得吗?”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嘴角的笑是那样让人毛骨悚然。   一道白光忽然从我的脑袋里划过,恍若一道惊雷。我脑海中的东西竟然开始翻滚起来,乱七八糟的回忆绞成一团,神经和血管像被这些东西一起搅动了起来,我感到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痛。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捂住脑袋,惊恐地往后退去。   “阿宁,你怎么这么狠心……”   阿宁……阿宁……阿宁……这两个字仿佛利刃一样,在我的脑袋里肆意□□,越来越痛,痛到我已经失去了任何思考问题的能力,通到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我捂着脑袋,颓然地蹲了下来。   我的眼睛一片黑暗,即便是甩着脑袋,我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模糊。   “阿宁……你想起我了吗?”   疼痛中,我看到一双模糊的腿。    ☆、第 43 章   这双腿越来越近,我拼劲全身力气抬起头,努力辨认这张脸,缺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依旧混乱一片,仿佛最重要的绳子被抽走了一般。只要找到那根绳子,所有的东西都会恢复秩序,我的大脑、以及我的生活。   “阿宁……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弯下腰来,嘴角上扬,他的手臂往我这边伸过来。而我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   他是亡魂,不是厉鬼,我有两个护身符,可一个都没有用。   以前所说的绝望跟现在比起来,真的是大巫见小巫。我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我一千年的寿命是不是已经到头了?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脸颊时候,我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走……走开……我不认识你……”   他的手掌明显僵住了。他整个身体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一起僵住了。   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他定格的嘴角又往上扬起。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不认识……没关系啊……你会想起来的……”他的手掌再次往我这边伸过来。   冰凉的触感,他的指尖。   我呆住,不能动弹,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声音忽然响彻校园。   “段伊宁!段伊宁!”   我看见天桥那头一个模糊的黑影缓缓走来,我眯起双眼,看见他朝我挥着手,继续叫喊着:“段伊宁!”   我忽然哭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仿佛心中所有的委屈害怕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一般,我看着那个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朦胧的月光与星光交织,我能看出,这个人个子很高。   我噗地一声连鼻涕都流了出来,我的喉咙里发出三个字:“蓝小瑨——”   “你朋友?”就在我感动地涕泗横流的时候,这个鬼忽然说话了。他饶有兴趣地转过头,淡淡地说:“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你……你想干嘛?”我的心脏忽然一紧。   他缓缓直起腰身,朝着蓝小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你要干嘛?”我呆住,恐慌再度席卷,想站起来挡在他面前问个清楚,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话了。我稍一用力,整个人便摔倒在地,书包从肩上滑落。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往蓝小瑨面前走去。   鬼在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杀人的吧。通常情况下……那么,特殊情况呢?   “如果,”那只鬼稍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如果把他杀了,你会怎么样?”   “不……不行……”我哭着摇头。   他笑了声,转过头去,继续朝着蓝小瑨的方向走去。   我头痛欲裂,浑身发软,他说——他要杀了他……我却束手无策?   坐以待毙。   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不行啊!   我朝着蓝小瑨大喊:“蓝小瑨,快跑!”   蓝小瑨停了下来。   “快跑,别过来!”我继续冲他大喊着。   但是,那个傻小子却又抬起了脚,他不但没有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他急匆匆地问:“段伊宁,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可恶,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来不及了吗?   那只鬼伸出右手,骨瘦如柴,指甲像利刃一样镶嵌在指间上。他的右手对应着的,是蓝小瑨的左心。   那一刹,我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量。我的双脚双腿明明已经没有知觉了,可它们还是很坚强地站了起来。并且——朝着前方不顾一切地奔去。   我看到蓝小瑨看呆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而我却像个疯子似的朝他伸开双臂。他似乎被吓到了,我朝他扑了过去,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替他挡住了那只鬼。蓝小瑨,我不想眼看着他死啊!   这段距离,我仿佛是飞过来的一样。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人的潜力果然无穷大。   然而,我停下脚步的下一秒——   疼痛,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来。   我再也没力气了,蓝小瑨接住了我。   “阿宁……你……”身后的鬼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的头靠在蓝小瑨的肩上,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而我呢?我的心已经跳了一千多年了,会在现在停止吗?   “你!你是谁!”蓝小瑨忽然厉声发问,“你别跑!”   他、他能看到鬼?   模模糊糊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离地,蓝小瑨抱着我焦急地说:“我们……我们去医院!不、不对,120,打电话!”他又将我的脚放在地上,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我看到他手掌上鲜红的颜色。那是我的血。他语无伦次道:“120吗?救人!快来救人!这里,这里是第一附中,嗯,学校门口!”   他挂了电话,又将我抱起,一边跑一边说:“喂,段伊宁,你别睡啊,救护车马上就就来了,你别睡听到没有!”   我忽然很想笑,我喘着粗气,想大声说话来着,结果到最后我的声音跟蚊子一样嗡嗡嗡的。我说:“蓝小瑨……”   “嗯?”他低下头,把脑袋靠在我的嘴边。   “你、你不是一放学就回家了吗?怎么……怎么……还在学校……”我大口地喘着气。   他抬起头狠狠跺脚,楼梯上的灯亮了,他小心翼翼地下楼梯,说:“不要说这么多话!保存体力!”   我笑道:“小子,你跟我……”我不得不停下重新大口喘气,“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段伊宁,你别说话!也别睡觉!看你平时冷酷地要死,就知道你有一群仇家,现在好了吧,要吃一堑长一智……听到没?”   “唔……嗯……”我好困啊,真的好困啊,我的眼皮已经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了。   “喂,段伊宁,你别睡!不然你还是说话吧,段伊宁!”蓝小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耳朵里仿佛塞了一块棉花一样,我的脑子已经不能思考了。   我现在只想睡觉。   现在,蓝小瑨的声音又像蚊子一般嗡嗡嗡了,平日里刺耳的救护车声音此刻也笑得可怜,我耳边许多细碎的声音,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偶尔看到学校两边枯败的树,偶尔看到蓝小瑨好看的脸,偶尔——看到星星和弯月编织成的夜空。   这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很美的。   我对着这片夜空,终于闭上了双眼。    ☆、第 44 章   黑夜,漆黑的夜,天空中只有一轮月。   我一个人在树林中缓缓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走在弯向天边的小道上。   忽然,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我不由得加快脚步,想一探究竟。这好像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正正好好挡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我站在他身后,抬起手臂,轻轻朝他的肩膀上拍去,开口问:“请问……”   请问什么?我要问什么?   我的手还没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忽然转过头来。惨白的肤色,只剩眼白的眼眶,一团黑气从他嘴中渗出。他看到我,竟然笑了。   惊讶之余,我不禁后退两步,双手捂着嘴,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嘴中吐出:“蓝、蓝小瑨……”   他还穿着校服,他的眼角留下了两行鲜红的液体,他的胸前有一片鲜红的拳头大小的——破洞。这个洞血肉模糊,肉酱夹杂着血液从里面渗出来。   天,这得有多疼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一步一步往我走来。一阵声音从他嘴里飘出来:“段伊宁……我死得好惨啊……”   “你……别、别过来……”我一边往后退一边想稳住他,然而一不留神踩到了一个石子,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段伊宁……来陪我吧……”他笑着伸出手,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朝我伸来,在它们触碰到我脸颊的时候,我尖叫一声,然后——   睁开了眼。   “段伊宁,别乱动,疼也忍着。”这是蓝小瑨的声音。   疼?他不说我还真没感到疼,他一说我感觉自己整片背都不是自己的了。我龇牙咧嘴地左右张望,却只看到几个医护人员,蓝小瑨的鬼影我都没看到。   “别动!”后面那个女医生忽然拍了拍我的肩,粗鲁地往我背上贴纱布。   “咝——”我不由痛呼一声。   “怎么了?段伊宁,真的很疼吗?”蓝小瑨的声音又传过来,我这才发现,旁边一个帘幕后面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   “废话!哎哟喂——”   “好了好了,已经缝好针了。”女医生拍拍我的肩,说:“可以起来了。”   “起来?”我左右动动胳膊,发现稍微移动一下就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痛得我一点都不想爬起来。   这时候,蓝小瑨从外面走了进来,问:“医生,怎么回事?她要不要住院?怎么忽然晕倒了啊?”   女医生推推眼镜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流了点血,再加上精神极度紧张,就暂时晕过去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女医生朝我这边看了看。   我探头探脑的神情被他们俩看了个正着,连忙把脑袋放下来,下巴抵在枕头上装睡。   “那就好!”蓝小瑨跟女医生讲了话,然后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我闭着眼睛许久,听到他问:“段伊宁,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家?”   我随意问了句:“现在几点?”   “十一点半。”   我睁开眼睛,刚刚还梦到他死得那么惨,没想到醒来的时候他生龙活虎地站在那里,躺在这里惨兮兮的人却是自己。果然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啊。   “没事的,医生说你背后的伤口不是很深,给你缝了几针,过个十来天就能来拆线了。”他站在我身边,弯着腰安慰我。   我醒来也有几分钟了,思绪也慢慢清晰起来。今天晚上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又带给了我许多疑惑。还有,我更加确定,这世上,绝对有什么人——或者鬼针对我。   可怜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我唉声叹气许久,忽然想起蓝小瑨之前在天桥上的傻样,以及他在我倒下去之前的怒斥。莫非,他真的看到了什么?   我用力把胳膊撑在床上,蓝小瑨见状,连忙伸手扶我。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连起床都要人扶。我从床上起来后坐在边上,背上抑制不住的疼痛不停地传到我的感觉神经。我只能深呼吸以减轻疼痛。   蓝小瑨见我痛苦的样子,问:“怎么办?要不要去拿点止疼药?”   我摇摇头:“止疼药吃多了脑子会坏的。”   “那你能忍得住吗?”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朝不远处的窗户努努嘴:“忍不住我还能坐在这里?早从那边的窗户口跳下去了。”   “喂,段伊宁,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他担心的表情不是假的。   我不再和他开玩笑了。这个小男生偶尔还蛮让人有安全感的。我有点后悔下午对他那么凶了。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然后问:“那个——”   “嗯?”他迷茫的样子也有点可爱啊。   “你今天下午生气了吗?”   “今天下午?”他望着天花板,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终于哦了声:“对啊,气死我了,气得我晚上就去找你算账了。但是没想到——”他忽然盯着我,说:“没想到,你……”   “嗯?我?我怎么了?”   蓝小瑨忽然端正了身子,笔直地站在我面前,为了保持视线的角度,他还往后退了几步,他说:“你救了我。”   “你知道?”我想到了蓝小瑨刚刚的表现,的确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   蓝小瑨点头道:“我就知道,你只是表面看着高冷,其实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很是消受不起啊。   我连忙伸手道:“等等等等,别往我头上戴高帽子,我只问你一句,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话音刚落,他就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道:“嘘,别让人听到了。”   我目瞪口呆。   他松开手道:“不然,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那个女医生探头进来道:“怎么还不走啊?约会别在我这里啊,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的啊。”她说完又推了推眼镜,一甩头人就不见了。   我简直无语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女医生对我这么凶大概是以为我不自爱,以为我还是个学生早恋了吧?呵呵呵,我看到蓝小瑨冲我笑得灿烂的脸,我就知道在这女医生面前,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无奈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蓝小瑨扶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走去。我抱着破了个洞的校服在怀里,一路上仍有许多目光投来。我扭头厉声道:“蓝小瑨,把你的校服脱下来。”   “哦!”他连忙脱下来。   但是,脱下来就脱下来呗,往我身上搭是几个意思啊?   我连忙转头道:“拿开你的衣服,藏好,不要让别人看到。”   “哦。”他又将我身上的校服拿了下来,弄成一团往书包里塞。塞完了之后还问我:“可是,为什么呢?”   我白了他一眼,道:“按我说的做就行了,你不必知道原因,还有——”我伸手指着他。   “什、什么?”   “待会儿把你今晚上看到的一字不差地告诉我,并且,一个字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好!”    ☆、第 45 章   蓝小瑨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即便医院平日里很是繁忙,但是这个点儿了还是没有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伤在背上,走路却要一瘸一拐的。大概这就是医学术语中的“牵涉痛”。只不过,这是心理上的。   我躺在救护车上来的,不过隔了一个小时,现在却要打着出租车回去。亏我晕过去之前还想着自己会不会死翘翘,没想到现在能走能说能笑。   “段伊宁,你大晚上的为什么要去天桥啊?”下了车,站在小区门口,蓝小瑨劈头盖脸地就扔了一个问题过来。   “你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哪个时候?”   “你别给我装傻啊。”我伸出食指试图威胁她。   蓝小瑨自然而然地就把我抬起的手摁了下去,笑道:“行行行,我不装傻。的确,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不似常人,袭击了你之后他就凭空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   我眉头一紧:“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就是在你扑过来的时候。你——”蓝小瑨欲言又止。   我沉思了会儿,想着莫非这小子开了窍?然后又想到他说的半截的话,忙抬头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蓝小瑨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那个男人?”   我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瞒着她。毕竟他是个除妖师这件事也让我知道了,告诉他我能看到鬼,也没什么吃亏的。   “你一直都能看到?”   我再次点点头。   “天哪!”蓝小瑨像看国宝大熊猫似的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个便,两眼放光,仿佛我真的是个珍惜宝贝似的。   “干嘛?”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忽然抓住我的双手,盯着我的双眼道:“段伊宁,我早前听爷爷讲过人类当中有极少数能看到鬼怪的人,没想到你就是那个珍稀宝贝啊!”   我甩开他的双手道:“别动手动脚的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说,你刚刚不也看到了吗?”   蓝小瑨嘿嘿笑道:“是呀是呀,我刚刚也看到了,看来我也像爷爷一样在适当的契机能开发看到鬼的潜能啊!希望以后也一直能看到。”   我看他兴奋的模样,实在是觉得惊奇,能看到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的,明明和自己没关系却偏偏要当个旁观者,浪费视力浪费感情。于是我不由问:“为什么?你就那么想看到那些东西?”   蓝小瑨道:“那是自然,身为一个除妖师,能看到这些东西也是高超水平的一种体现嘛。所以,段伊宁,你干脆跟我学习除妖得了,我看你天赋异禀,太适合当除妖师了。”   “啊?”我嫌弃地瞥了他眼,连忙回绝:“别,有你一个伟大的除妖师就足够了,我老老实实当个普通老百姓就好。”   蓝小瑨道:“就你这样还普通老百姓啊?都被鬼追杀了——对了,我看到那男鬼之前,你们就一直在一起?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啊,这男鬼三番五次地骚扰我,还喊我什么“阿宁”,可我压根不认识他啊。还有,刚刚我简直头痛得想死,不知道和他有没有什么关系?要说他是我十八岁失去记忆前相识的人还好说,可看他的穿着打扮,明显就是现代人去世之后的亡魂啊。我真的不认识他。   “喂,段伊宁?”蓝小瑨在我面前挥着手。   我抬头看他道:“大概,是看你很不爽吧。”   “切,怎么可能,我这种人是很受欢迎的,哪像你,绷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就很压抑——”   我瞥向他,他立刻住嘴。   今天又发生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我背上依旧疼痛,脑子里仍有一根弦儿嗡嗡作响,我想我需要休息。   “段伊宁,那你和鬼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今天下午也是——去女厕所看跳楼自杀那个女生的鬼魂?”   我该怎么和他解释呢,又或者说,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呢?   唉,思考那些正经事已经耗费我许多脑细胞了,现在连这种事情都要想,有了个稍微可靠的人类朋友还是挺麻烦的啊。我果然适合独来独往不和别人有任何交集啊。   但是怎么办呢?   这小子是可以知道这些事情的人类吗?   我看着他黑夜下模糊但精致的脸,道:“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有些事情以后再说。哦,顺便,帮我把落在天桥上的书包拿回来。”   “什么意思?你不去上学?”   我指指自己的后背,道:“受伤之人,理应在家休养生息。过几天再去。”   “哦——”   看到他一脸茫然,我还是推着他往外走了几步,说:“赶紧回去吧,今天——多谢你了。”   “我——”他转头,欲言又止。最终换了种欢快的表情道:“好吧,你赶紧回去休息,背上的伤明天再去医院看看,书包就交给我了。”   他还挺懂事。   “嗯。”我朝他挥手,目送他背影越来越远,叹了口气,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啊。今天这件事绝对要告诉云陌才行,不过,今晚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跟他联系吧。不知道他找他的小伙伴找得怎么样了。   我摁下电梯的时候忽然觉得我管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再这样下去非得累死我不可。不该答应云陌帮他忙,不该头脑一热要调查什么东西,更不该捡了个小妖怪回来。小妖怪——玄乐还在我家!   我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慌忙踏进电梯。   电梯到了八楼,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心里大呼幸亏钥匙没装在书包里。   嘎达一声,锁开了,客厅内漆黑一片,我开灯关门,忍着疼痛弯腰换鞋,喊了声:“玄乐?”   只见我的房间忽然开了一道缝儿,一团黑色的小东西忽然从门缝中钻出来,一下子就扑到我的怀里。   我还没说话,她又忽然从我怀里跳了下来,仰着脑袋嗅了半天,冲我左看右看,一脸焦急道:“姐姐,你、你受伤了?”    ☆、第 46 章   我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感动,笑道:“小伤。”   “给我看看!”   我拍拍她的脑袋道:“有什么好看的,快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不!”小丫头挡在我面前,探头探脑地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遍。   我觉得好笑,没有办法,只好换了鞋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指指后背道:“喏,看吧!”   玄乐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发出“啊”的惊讶叫声。“这得多疼啊——”   我转过身盯着她道:“疼也得忍着啊。好了,我也该收拾收拾上床睡觉了。”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往洗手间走去。结果脚还没迈开几步,衣服就被拉住了。   我回头看着她,玄乐拽着我的衣角问:“姐姐,你怎么受伤的?谁对你做了这些?”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呢?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是不清不楚的,那只鬼到底为什么找上我,又为什么喊我“阿宁”,玄乐又为什么说见过他,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事情在慢慢展开,等待我的,是更多更复杂的事情。   “那只鬼。”想了这么多,我还是开了口。   “鬼?哪只鬼?”   我掏出手机,点开那张GIF,放到她面前。   玄乐忽然捂着嘴惊呼道:“他?”   我收回手机,对着她认真地点头。   “难道——难道无邪知道你收留了我,派他过来杀你——是因为我——”玄乐面露恐慌与不安。   “不是。”我戳了戳她的额头,她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她仰起头看我,一脸迷惑。   我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是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她木木地点点头。   我嗯了声,往卫生间走去,看到洗手台上一排浅浅的泥印,转头道:“玄乐,你今天出去了?”   被我喊到的玄乐忽然定住,结结巴巴道:“没……没出去。”   “嗯?”   她立刻低下头,嗫嚅道:“我去调查那个李汉……”   李汉,是那天看到的寻人启事的人名。玄乐说他是无邪。但是李汉明明是个人,难道他和无邪有什么关系?或者,长得相似,只是一种巧合?   “你怎么出去的?”   “从……窗户……”她说着指了指我房间的大窗户。   “窗户,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八楼啊,万一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没事的,我踩着白色的大盒子跳下去的,一层一层就不高了。”她说着把手臂往外展,比划出一个形状。   白色的大盒子?我疑惑地往我房间走去,透过窗户往外看,玄乐说:“就是那个!”   我一看,这不是空调机么。好吧,她果然机灵,但是这种行为是万万不可取的。   玄乐见我表情不大对劲,连忙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姐姐,下次我再也不跳窗户了。”   我好气又好笑,道:“那你调查出了什么?”   玄乐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家住在哪儿……所以……”她的两只小爪子攥着衣角,不断摩挲。   “好了,这段时间你先在家好好待着,等我伤好了就去调查那个人。怎么样?”   玄乐看着我不肯说话,我正疑惑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忽然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我看着她认真的小表情,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再不睡觉我的脸就要毁了。“好吧好吧,一切事情呢,等明天再说。你赶紧先去睡吧。”我说着便推着她往我房间里走去,那里也有一个懒人沙发。   等安置好她,给她盖上了被子,我才去卫生间洗漱。   我稍不注意,又牵扯到背上的伤,哎哟痛死我了。   我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痛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忽然就想到了今天在学校厕所看到的那个幻象——又或者说,厉鬼?   好好的一个幻象怎么突然间就成了厉鬼呢?   我的卫生间灯光很明亮,我看不到黑暗。我抚上自己的脸,也是温热透着肉的质感,然而今天那个幻象,我是完全触碰不到的。   我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这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算了,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今天的事情真的足够我记一辈子的。   我甩甩脸,用发箍束好额前的碎发,打开水龙头,用水打湿了脸颊。   看来,今天繁杂的护肤步骤只能减到只涂个水乳就算事了。   当我痛苦异常地换好睡衣,悄悄走进房间的时候,玄乐已经睡着了,她蜷缩成一团,小小个,头发落在脸上,呼吸均匀,睫毛微颤。   我忍不住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到一边,重新把毯子掖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里。因为背上的伤,我再轻手轻脚也能感受到疼痛。等我端端正正地趴好的时候,我发现根本没法儿关灯。我只好又艰难地爬起来,艰难地伸长手臂关了灯,又艰难地趴好在床上。   我很不适应这种趴在床上的睡法,这让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压迫着,完全没有安全感。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我除了这样睡似乎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姿势了。   我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困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就闭了起来。   在完全闭上之前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站在离我不远处,但我打心底认为这是幻觉。   我在心里歇斯底里,我太困了,我要休息。乱七八糟让人不高兴的事儿全他妈见鬼去吧!   于是我便沉沉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刚想翻身,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病号了。我抬眼望去,懒人沙发上没有玄乐的身影,看来她起得早。   我撑起手臂,慢慢移下床,看到窗外的大太阳,心情忽然很舒畅。但是——总觉得有一个小小的点在这阳光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作祟。   真奇怪的感觉。   我打了个哈欠,喊着玄乐的名字,一边喊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我听到玄乐应了一声,便放下心来,她在就好。   然而当我推开房门,目光移向客厅的时候,我忽然呆住了——   他、他怎么在这里?   “哟,早上好!”云陌坐在沙发上,一手捧着手机,一手冲我打招呼,宽大袖子耷拉下来,露出白皙且骨骼分明的手腕。   而玄乐,则变成了猫的样子端坐在他腿上,同他一起看着手机屏幕。   见我出来,玄乐立刻道:“姐姐,你醒了?”   我看着这幅景象,大惊失色,指着云陌问:“你怎么来了!”    ☆、第 47 章   不对,等等,昨晚我迷迷糊糊看到的那个幻象——不会是他吧?   “我怎么不能来啊?按理说,我是你的领导,当然能随时来视察员工生活,况且,我又是个体恤民情的好领导。”他说得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这时候就能看出他的脸皮比成墙角还厚了。   “呸,还领导,你给我工资了吗?”朝他撇嘴,伸手把坐在他腿上的玄乐给捞了回来,戳戳她的小脑袋道:“你怎么跑他腿上去了?”   玄乐变成人形跳了下来,说:“云陌大人说可以让我看他的手机。”   一听到云陌大人这四个字我忽然才想起玄乐之前听到云陌是鬼差之后的盲目崇拜了。我认真地跟她说:“玄乐,他来了你怎么不喊醒我?”   玄乐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可是他来的时候你才刚刚入睡啊,云陌大人说让你好好休息。”   他还挺懂得关心我的?我立刻指着云陌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昨晚?”   云陌点头:“你知道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知道什么啊知道,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你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夜?”   云陌嗯了声,接着道:“听说你受伤了,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听说?听谁说的?”   “身为堂堂鬼差大人,我难道就没有什么非常的手段吗?”他说得倒骄傲,然后说:“我昨晚去收了一个小鬼,听他说学校发生了一起亡魂伤人的事件,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没出息的你。”   “没出息的我?”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把玄乐拉到我面前,指着云陌问:“玄乐,你说,我有没有出息?”   玄乐哼了一声,说:“云陌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姐姐呢,亏我还这么尊敬你……”   “好了好了……段伊宁,我太佩服你了,这么大个人了,连玩笑都开不起。”云陌边说着便要伸手摸玄乐的脑袋,估计他是想套近乎。   我眼疾手快地把玄乐拉了过来。   但是由于动作太过剧烈,导致我背后又一阵刺痛,我不由得皱眉。   云陌扬起眼角,用余光打量着我,道:“喂,你行不行啊,没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场面陷入了尴尬。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堕落成没有理智的疯子了。于是我特意咳咳清了清嗓子,道:“云陌,正巧你来了,我又有事要问你。”   “关于袭击你的那个鬼?”   我点点头道:“特别奇怪,他好像盯上了我。可我真的不认识他。”   “哦?怎么说?”   “前段时间开始,我总是收到一条相同的短信,短信内容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GIF动图。等一下啊——”我转身去房间拿手机,回来的时候把那张图送到云陌面前道:“就是这个,昨天袭击我的那个鬼就长这个样子,还有之前我也见过他一次。”   云陌接过我的手机,皱着眉头看了看图片。   “他不是厉鬼,就是正常的亡魂,所以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还留在阳间,没有被带走。”我本来还想说玄乐在三年前似乎见过他,但是时间比较久,也有可能是她看错了,想了想还是没说。   云陌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把手机还给了我。他说:“要么是由于鬼差的疏忽,但是这点不大可能。要么,就是其他违反自然界规则的行为。”   “违反自然界规则的行为?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用非正常手段让亡魂留在阳间,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个——的确好奇怪啊。”   我收回手机,叹了口气,连鬼差都觉得奇怪的事,我更不明白了。老天对我不公平啊,让我活这么久也就算了,还安排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遭遇在我的人生道路上。   “那——你应该去查啊。”我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笑着朝云陌走了两步。“你找到你的小伙伴了吧,现在不忙了吧?”   他连忙后退,摆着手道:“你想干嘛?”   我笑道:“我不想干嘛,这种事情就是你们鬼差的责任啊。你赶紧去查查,然后把结果告诉我。”唉,终于指使他一次了,能认识鬼差还是一件蛮好的事嘛。   “你指使我?”云陌指着自己问道,“我交给你的任务你还没完成,你就敢来指使我?”   “没,不是指使您,是身为一介普通百姓对大人您的请求。厉鬼的事——”厉鬼的事?昨晚那个女生又怎么回事?   “怎么?决定好好查厉鬼的事?觉得惭愧啦?”   我忽然抬头问:“那个幻象被厉鬼吞噬了。”   “什么?”   “我不是去找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留在厕所的幻象么,她跟我讲着话,忽然就变成厉鬼了,还缠上了我,幸亏有你的护身符,虽然那护身符反应有点迟钝。”   “好心给你个护身符你还敢说它迟钝?”   “等我说完!”我讨厌别人打断我说话。   云陌立刻闭了嘴。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怎么差点忘了呢。   “还有?”   “她不是自杀的。”   “不是自杀?”云陌扑哧一声笑道:“不是自杀怎么会变成厉鬼?”   “不,楼是她自己跳的,但她并不想自杀,是有人飘在空中,像她伸出手,她整个人就仿佛魔障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自己跳了下去。”   “你说,有人飘在空中?”   “对,”我立刻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准确,又立刻道:“不对,不是人,只是个有人形的东西。是鬼还是妖怪我就不知道了。可惜的是,我还没跟她多了解情况呢,她就变成厉鬼了。”   “理智汇集成的幻象本就很脆弱,能撑这么多天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是把心里想说的说了出来,没有意念继续支撑幻象了吧。”云陌道。   我低低叹气,想到昨晚她忽然间面部狰狞的景象,我依然心有余悸。   “重要的不是她现在变没变成厉鬼,如果她说的是事实的话,重要的是那个‘引诱’她跳楼的人。”   我点头表示赞同。我盯着云陌说:“你去查袭击我的那个鬼的时候也多留意一下,据说那个人的左边嘴角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你凭什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查——你说什么?”云陌忽然往前走了几步。   这次换成我受到惊吓往后退了。   “我说——”我想了想,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第 48 章   “你说,那个人的左边嘴角有一颗淡蓝色的痣。”云陌不再往前走了,他盯着我的眼睛。   “对啊,这是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告诉我的——难道,”我看到他目光中的躲闪、惊讶,以及不相信,我问:“你有熟悉的人左边嘴角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云陌不说话了,他把目光移开,缓缓低下头,颓然地后退几步,我看到他紧握的双拳。   “你真认识?那把他找来问问不就行了,这世界上还是有许多长相相似的人的,就算有着相像的特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自己认识的人或者说信任的人变成了引诱别人自杀的恶魔,这比他自己自杀还让人难以接受吧。   为今之计,只有找他出来澄清一下,发个誓什么的,只要消除疑虑就好啦。   “怎么了?”云陌还是保持着那个状态,我忍不住上前,转换下脖子的角度以看清他的表情。   谁想我刚把目光移在他脸上,他忽然抬头道:“他来不了。”   “嗯?”   “我说,他来不了。”   “他来不了?为——”我刚想问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这个人的时候我也不太敢相信,甚至非常佩服自己想象力丰富的大脑。但是憋着又特别难受,我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你那个同为鬼差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小伙伴吧?”   云陌懊恼地转过身,坐到沙发上。   我紧追不舍:“不会吧,真的是他?你还没找到他?”   云陌道:“他的左边嘴角的确有一颗小小的淡蓝色的痣。不过,”他忽然抬起头,一字一板地说:“他肯定不会引诱别人自杀。”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他是鬼差,我也是鬼差。我们一起工作了几百年,我能不知道他怎么样的为人吗?”云陌说得很是激动。   “可是——”我还是得说出实情啊,“你还没找到他不是吗?”   云陌欲言又止,满脸的无奈,脑袋撇在一边,胳膊支撑在膝盖上,长袍铺在沙发上,绾起的长发垂在身侧,活像一个满心苦楚无处诉的幽怨妇人。   “喂。”我上前敲了敲他的肩。   他便忽地抬头看我,眉头紧皱,一脸烦躁。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找他。”   “去哪儿找?”   去哪儿找?他反问我?我切了一声,忍着背上的疼痛慢吞吞地坐了下来。良久,我说:“好吧,袭击我的那个男鬼也不麻烦你去找了,厉鬼的事情也由我来调查,你安安心心去找你的小伙伴吧。顺便——把他的照片给我一张,我调查别的事情的时候顺便帮你查一下。”   我说着便伸出手掌放到他面前。   一旁仔细听我们谈话很久没有出生的玄乐忽然道:“姐姐,原来你有这么多事情要做,那无邪还是由我自己来找好了。”她边说还边斜着眼往云陌的方向望过去,小心嘟囔了声:“云陌大人,要不你把他的照片也给我一张,我也能顺便帮你看看?”   这种情况下我忽然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得硬生生憋着笑,谈论正事儿啊!云陌这个鬼差虽然懒惰,把事情推给我一个弱女子也不觉得羞耻,但是他能由着一个小萝莉开口闭口要帮他?   我差不多要憋出内伤的时候,云陌忽然长袖一拂,腾地站起来,嚷嚷道:“好了好了,还是由本大人去找人的时候顺便帮你们忙啊,快,把照片都发给我。”   “云陌大人,你真的可以帮我找无邪?”玄乐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云陌。   “那是自然,本大人能者多劳。”他说得洋洋得意,还不忘弯着腰笑着往玄乐的脑袋上拍了拍,尽显关爱儿童的大家风范。   这是一个鬼差别扭的自尊。   “不过,无邪又是谁?”云陌耍完了酷炫狂霸拽,终于想起来问关键的问题了。   玄乐就叽叽喳喳地把她的遭遇哭诉了一遍。   “最关键的是,玄乐说这个失踪的男人就是无邪。”我说着又翻了翻手机,找到之前的截图,放到云陌的面前。   “李汉?”他充满疑惑。   我和玄乐齐齐点头。我指着这张截图道:“这个男的失踪三年了,他叫李汉。”   云陌边看边说:“想我一个堂堂鬼差,只要管好死人的事情就好,现在倒好,妖怪的事情也要我管。”   我拿回手机咯咯笑道:“能者多劳嘛。”   “就算是能者也不能这么多劳吧,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有许多过劳死的……”   云陌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推送的一条新闻。   “啊哦,这下彻底成死人的事情了。”我滑着手机,又把屏幕送到云陌面前,轻轻说道。   “这什么啊?”云陌接过手机。   “最新进展,李汉的尸体被找到了。”   “什么?”玄乐和云陌异口同声。   “而且是在荒郊野岭。”我说着便把玄乐抱了起来,让她有足够的高度能看到云陌手里的手机屏幕,虽然她不认识字。   “你去收收他的魂魄,顺便问问呗。”   “不可能,他根本不是人,怎么可能会死!”玄乐忽然很是激动。   我把她放了下来,严肃道:“玄乐,你听好。虽然你说这个人就是无邪,但是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不能妄下判断。并且,既然这个人已经死了,我们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用,现在只能去问个清楚了。如果他不是无邪,那我们仅有的线索也中断了,只能从头查起。但是你放心,我会帮你的。”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玄乐点了点头。   报仇可不是凭着一腔仇恨就可以做到的啊,小孩子不懂,我可懂。她能吃苦耐劳固然是好事,但是没有头脑横冲直撞也是不行的。   看她稍稍稳定了情绪,我才点了点头,转头向云陌说道:“不过有一点,他都死了一段时间了,他的魂魄不会已经被收走了吧?”   云陌摇头道:“我倒希望他的魂魄已经被收走了。”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个地方不归我管,管这个地方的鬼差已经消失十来天了。”   唉,这字里行间的无奈啊。   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能做的只是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孩子,与其叹息不如查找真相。”   果然,他跟蓝小瑨一样很嫌弃地躲开了。    ☆、第 49 章   然而他已经退后好几步,我的胳膊仍然僵在空中。   “喂,你怎么了?”云陌见我像中了定身术似的不动,在我眼前挥了挥手,秀气的脑袋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把胳膊缓缓收回来。   我想对自己的身体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我忘了你受伤了,我不该得意忘形随意动弹。   “姐姐,你是不是很痛啊……”玄乐忙抬起头往我,又撇过头往我背后望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窜到我的背后去说:“姐姐,让我看一下吧,医生给你开了药吧?”   药?   药!   昨晚回来的时候蓝小瑨还特意把药塞到我的手里说千万别忘了让玄乐帮我上药,我嗯嗯啊啊地应和,然后回到家就彻底忘记了。   药这种东西,我向来是不需要的。   药是用来治病的,治病是为了存活。而我,反正死不了,病就病着。   玄乐左右张望了好久,最后看到桌子上的一个塑料袋,她爬上椅子,伸长胳膊把塑料袋翻来翻去,一边弄出哗啦啦的声响一边扭头对我说:“姐姐,是这个吗?”   我尴尬地回答:“是。”   玄乐点点头便想把药拿过来,云陌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干嘛?”我一惊,连忙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不会是在笑我吧?我警觉地盯着他的脸,然而他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半边脸,我完全看不出他笑起来是怎样一副嘴脸。   估计是看到我颇为郁闷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才停下了笑,恢复了以往一本正经的脸问:“你还需要上药?”   果然!   果然他是在嘲笑我!   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听着真让人不舒服!“我——”   “作为本大人的下属员工,这点福利还没有吗?”   我的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了。   “嗯?”这一打断,我就只能说这个字了。   “伤口——给我看看。”他冲我招手,表情却很奇怪,这句话明明该配合命令的语调,从他嘴里出来倒有点吞吞吐吐的了。   “啊?”   玄乐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两眼放光,飞奔到云陌面前,仰头问:“云陌大人,您是要帮姐姐治疗?”   我看着她的动作,一脸茫然,直到她说了这句话,我更加迷惑了。   云陌望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我,说:“当然,如果你不需要我治疗也是可以的。”   “需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健康的身体是本钱,没有健康的身体,没有本钱,我最近的生活幸福指数完全下降了好几个档次啊。   “怎么治疗?”我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艰难地把手指尽量被背后伤口的方向指去,“这个伤口就在这里。”   背后良久没有声音。   “需要我脱了衣服吗?”我转头问。   这一回头就看到了云陌满脸通红地连忙摇头,比拨浪鼓还欢快。   “不用啊?那这技术真是高超,不愧是鬼差大人。”我笑嘻嘻地答。   “只不过——”在我回头之前云陌忽然说了句话。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正了正声,脸上的红晕消退不少,道:“没什么,你转过去吧。”   我依言转过身去。   然后——就听到了刺啦的声响。   背后忽然一阵凉意。   我听到了玄乐的惊呼。   但我在意的是云陌这种破坏私人财产的行为,顿时怒不可遏:“云陌你敢划烂我的睡衣?你知道这件衣服在哪儿买的吗?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你——”我说着说着,忽然感到背后渐渐有了一阵暖意,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云陌大人,你好厉害……”   他好厉害?   我正寻思着这句话,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他说:“动动看?”   我将信将疑地稍稍动了动,没有痛感,又动了动,还是没有痛感,渐渐地,我的肩膀身体都要扭曲成异常状态了,仍然感觉不到背后伤口的疼痛。   “怎么样?本大人厉害吧?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夸赞我,毕竟这对于身为鬼差大人的我的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云陌。”   云陌正陷入自吹自擂中无法自拔,我满脸春风地看着他。   “怎么?”显然,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呼喊和面带微笑的凝视给迷惑住了。   “你辞职吧。我雇你做我的私人保镖,薪水任你开。”我仍然微笑着看着他。   云陌脸上的表情由呆滞变为疑惑,又变得——呃,笑意不明。   他在我的眼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工作去了。”   “你答不答应?”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喜欢开玩笑,然而云陌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   “喂,你要走了?”我这才有些惊慌,他仍然笑着,身体从脚部渐渐消失了。   “你真的要走?”他的下半身已经消失了。   “你——”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他,然而他已经完全消失了。   哦,又留下来一句话飘荡在我的房子里。   “身体恢复了就继续帮我调查厉鬼的事情……”   他这是被我刺激走了吗?不,他的确是要去工作的。   可是,果然,他不是真心实意想帮我治疗的,只不过是想让我当免费劳动力!我气呼呼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玄乐也跟我一同看着那个地方。   但是她却很兴奋的样子,还说了一句话:“哇,云陌大人好厉害!”   我绕到她面前,看到了她一双闪闪发光的星星眼。   我很无奈,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养的一朵花就这样被路人随便摘走了。我摸摸她的小脑袋,现在,只有她柔软的发丝和头皮上传出的体温能安慰我了。   当我的手掌触碰到她的头发,玄乐忽然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姐姐,我有点饿了。”这句话刚说完,她的肚子就应景地叫了两声。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   “真的!”我现在身体无恙,要及时行乐了。   玄乐扑上来直说:“姐姐你真好!”我享受着她的拥抱,心想着,她不但夸了我还抱了我,在她心中,我自然是比那个什么云陌的要重要一些吧。   然后,我的脑海里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字。   贿赂。讨好。卖笑。拍马屁。厚脸皮。   我一定是没吃早饭有点反应迟钝,像我这种活了一千多年的成功人士,怎么能轻易地怀疑自己、质疑自己呢?   所以,那些词语不过刚好突然想起来了而已。和我段伊宁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    ☆、第 50 章   我抱着玄乐,忽然听到一阵咕噜的尴尬的声响,我瞬间想起一件事。松开玄乐,蹲下来,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问:“玄乐,你昨天没吃晚饭吧?”   她点头道:“昨晚没吃——”   我一阵自责,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情我就只顾着自己背上的伤口了,这个小家伙的晚餐我竟然给忘记了,想到她当时躲在竹林里偷吃鱿鱼干的情形我就一阵心酸。我忍着伤感,站起来道:“现在给你弄吃的。”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把冰箱里最后一袋面条拎了出来,顺便拿出两个鸡蛋。   玄乐一直跟在我身后,我去完食材,回头冲她笑笑。她欲言又止,我将这个表情直接从脑海里掠过。   直到我拧开燃气灶,烧了一锅水,才听到身后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姐姐……”   “嗯?怎么了?”   “其实——其实我吃了夜宵。”   “夜宵?那些零食?不是白天就让你吃完了吗?”   玄乐连忙摇摇头道:“云陌大人,他——”玄乐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头看我:“他给我煮了面条。”   “啊?什么时候?”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就是昨晚你睡着之后,云陌大人来了,我就睡不着了。他说我这样滴溜溜地望着他不太好,就问我饿不饿。我说饿,他就给我煮了碗面条,还有一个鸡蛋。云陌大人让我不要告诉你,他说只要我不说以你的性格肯定发现不了。可我不想瞒着你——”   我越听越生气,可还是要保持微笑。可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是因为他随便用了我的厨房,还是因为他们两个背着我有了小秘密?的确,她要是不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冰箱里到底少没少东西。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道:“这样啊,没事啊,吃了夜宵不挺好的吗。”我猜我脸上的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玄乐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哭丧着的脸立刻转为天真烂漫的笑。而我,转过身,用勺子拨弄着还没滚的锅里的水,心里叫嚣着,云陌,你给我等着。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理素质很强大,自己被鬼追杀,并且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还能为这种小事操心劳神,不愧是我的作风。   但,又不像我的作风。   我失神地搅动着锅里的水,听到门铃响了。   玄乐立刻望着我,我绕过她走到门前,凑着脑袋把眼睛对着猫眼。这一看不要紧,我刚把眼睛凑上去就后退了好几步。   谁这么不长眼,把自己的眼睛对着猫眼。   我一边在心里低声咒骂,一边懊恼地打开房门想高声咒骂,忽见蓝小瑨举着我的书包说:“嘿嘿,吓到了?”   尽管之前已经大致猜到了是蓝小瑨的恶作剧,可当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巴掌招呼到了他的身上,并迅速抢回了自己的书包。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哪有你这样的,不知道对我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打我?”   我瞅了他一眼,说:“你该打。”然后拽着玄乐说:“这个人把眼睛对在猫眼上吓我,你说该不该打?”   玄乐毫不犹豫地点头。   “嗯?”蓝小瑨凌厉的目光转到玄乐身上,“小妖怪胆子不小?”   玄乐连忙缩回我身后。   我把玄乐护在身后,说:“胆子自然不小。怎么样?”   蓝小瑨连忙呵呵道:“不怎么样不怎么样。”他说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些惊讶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你生龙活虎的,活动幅度那么大,不疼?”   我道:“自然不疼了,本小姐天生好体质……”话说到一办,我忽然感受到背上丝丝凉风。我背上的衣服好像破了个口子啊!   然而这时候,蓝小瑨已经驾轻就熟地走了进来,关上房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我紧张得要死,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干嘛?”   他边换鞋便笑道:“嘿嘿,这不是很明显么,在你家休息休息,顺便蹭个饭什么的。”他站起来,伸头探脑地往厨房望去,“我看你才起床的样子,要不要我帮忙做早饭?”   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疾手快地把书包仍在沙发上,从旁边的衣架上抽出一件大衣披在身上,带起一阵风。   他估计被衣服带起的风吹得眼花缭乱,问:“干嘛?”   我答:“冷。”   “哦。”   就在这个时候,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我走了过去,余光瞥到厨房里的锅,指着厨房道:“哦,你去帮我看一下锅。”   蓝小瑨便往厨房走去了。   我解开屏幕锁定,又是一条短信息。陌生的号码,我顿时紧张起来。颤抖着点开,生怕跳出来的是那张GIF动图。   但是这次却不是动图。   而是一句话。   一句比那动图更瘆人的话。   “阿宁,我在下面好孤独……”   蓝小瑨似乎隔着墙壁对我说了几句话,但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袋里一片空白。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口口声声喊我“阿宁”。这个男人,不,这个男鬼,到底是什么来历?   “喂,段伊宁,你怎么了?”蓝小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问:“你的脸色怎么煞白?”   我慌忙收起了手机,道:“我本来就白。”   蓝小瑨的脸上仍有疑惑,但他还是挥着手中的勺子问:“水开了,然后呢?”   我深吸了口气,说:“有面条,还有鸡蛋。”   蓝小瑨哦了声,便转身进了厨房。   玄乐拉拉我的衣角,小声在我耳边问:“姐姐,是你的仇人?”   我紧紧握着手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厨房里蓝小瑨的背影,也小声说道:“不要告诉他。”   玄乐点头道:“我知道,姐姐尽管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直起身子,看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墙上的那个男人,心中默念,你会保佑我吗?   但是余光忽然瞥到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九,我打开手机,九点零五分。   我立刻朝着厨房大喊:“蓝小瑨,你逃课了?!!!”   我简直恨铁不成钢。    ☆、第 51 章   我站在厨房门口,像个更年期妇女掐腰吼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蓝小瑨倒是很淡然地转头笑道:“你不上课我也不想上课。”   这是什么话?   他能和我一样吗?   就算他有降妖除魔这等不同于普通高中生的技能,但是他以后能靠这个吃饭?能靠这个发财?身为二十一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他不好好学习,不参加高考怎么行?   我连忙冲进去夺过他手中的筷子,顺便把他撞在一边。他一个踉跄,迷茫地看着我。我急吼吼地捞起一根面尝了尝,感觉熟的差不多了,加了盐味精等调料后,一边从拿起旁边的碗盛面条一边说:“这样吧,既然你饿了,就先吃个饭,吃完就去上课,正好能赶上第三节课。”   我盛好了面条,他还没有回应。我转头盯着他:“听到没?”   他不情愿地答了声“哦”。   我点点头,刚想把面条给他,忽然停住了,拿起勺子,还是捞起了一个鸡蛋放在他碗中。本来这两个鸡蛋是想全部给玄乐的。   “快去。”我把碗筷放到他碗中,努努嘴,示意他赶快照我的话去做。   他便端着碗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上午,但是因为蓝小瑨的到来又显得那么不普通。他吃完饭便被我撵去上学了,临走前再三嘱咐我好好养伤,伤好了就赶紧去上学。我随意应了两声。   玄乐还坐在椅子上捧着碗喝汤,我攥着手机,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那条短信。   阿宁……   他为什么要叫我阿宁?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拨号键。即便知道肯定打不通,但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碰碰运气。然而这次——   该说我的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因为,这个电话竟然已经接通了。   那边传来诡异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所有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按理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按理说打通这种电话我就该劈头盖脸不分三七二十一地骂他一顿的。   但是电话接通的那一瞬,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对方没有说话。   我站了起来,看到玄乐埋头喝汤的小脑袋,转身走到了阳台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玻璃洒满了整个阳台,我冰冷的指间慢慢出现了一丝温度。   沉默许久,我终于吐出一句话:“请问你是哪位?”   “阿宁,我们见一面好吗?”   出乎意料的回答。   “好。”我想都没想。   牛头不对马嘴,但却让我为之一振。我终于抓住了有价值的东西,解开谜底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我不怕鬼,但我怕他。   我的记忆里我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东西,然而这次,我不得不向自己认怂。就是很莫名的原因。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非要我说出原因的话,可能是他让我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不在于我。   而在于蓝小瑨。   我是死不了的,但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而死。   这个鬼昨天说的话做的事还历历在目,那一刹那,我知道,他是想杀了蓝小瑨的。想到这里,我才忽然紧张起来,我才忽然想到昨晚一直没想到的问题。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个鬼会杀了他吗?   索性,他今天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面前了。   现在是大白天,没事。   对方沉默,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现在就见吧,越快越好。”我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小区里的行人以及车辆。   然而手机里传出了笑声。“阿宁,你当我傻?今天大晴天,你想让我魂飞魄散?”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想着越快越好。我微微皱了眉头,道:“你可以不用出来,我去找你。”   “阿宁,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么天真?嗯?”   “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看我心情。你随身带着手机,到时候我通知你就行了。”   “可……”   “哦还有,最好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个什么鬼差。”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但是立刻平复了心情,答道:“好。”   “如果你偷偷告诉他了,你的老宅恐怕就没有人替你看门了。还有那个臭小子,我想,你很不愿意看到他死吧?”   “你——你想对他们做什么?”我紧抓着手机,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那两个头发花白的人。   “你知道的。”   “喂?我一定去,你……喂?”他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愤怒,然后便潇洒地挂了电话。我段伊宁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威胁过,如今竟然要陷入这般境地。   我挂断电话,心中像压着千斤顶一样喘不过气来。小区里的人不见了,车开走了,我沉沉叹了口气,转过身,玄乐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我。   “姐姐,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自己脸上惨白,想往前走却发现双腿完全没有力气。我只好勉强扯起笑脸:“玄乐,叫云陌带你一起去找凶手好不好?”   “那你呢?姐姐,你呢?”   我浑身的血液终于流动了似的,抬起沉重的双脚,走到她跟前。我不由得弯下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姐姐最近有些事情要忙,这几天你跟着云陌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姐姐你不必为了我的事情而操心的。反正找仇人已经找了三年了,我慢慢来呗。”   我欣慰地笑笑,直起身子,下一面,心中立刻闪现出许多目前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不能让不明不白的原因而伤害到我周围的人的性命。或许,一开始跟他们亲近就是个错误吧。   我拨通了云陌的电话,焦急地等待着。   “怎么了?我正忙着呢。”云陌火急火燎地叫道。   “五分钟时间,你过来一下。”   “到底什么事啊?”   “快点,十万火急的事。”   “啊?”   “你到底来不来啊?”我越来越焦急。   “干嘛啊?刚走没多久,我现在忙得要死!”云陌已经出现在客厅,皱着眉头冲我吼。我连忙挂了电话,把玄乐推到他面前道:“云陌,帮我个忙。”   他看看眼前的玄乐又看看我,问:“什么忙?”   “带着玄乐一起吧。”   “一起干嘛?”   “一起工作。”   “什么?你有没有搞错?你要干嘛?”   “我有一单大生意要到国外去谈,带不了她,你就帮忙看几天吧。”   “切,什么大生意,你不是要上学吗,再说,我堂堂鬼差大人,带着只小猫妖像个什么话?再说她不是只妖嘛,一个人自然也能活下去。”   “我不帮你差厉鬼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不帮这个忙,我就不帮你查厉鬼的事情了。”   “你威胁我?”   “是的。”即便知道这个威胁似乎没什么威慑力,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玄乐拉拉我的衣角道:“姐姐,没事的,你忙你的,我一个人真的不要紧的。”   我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看着她墨色的瞳仁,认真道:“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必须跟在云陌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知道吗?”   还没等到她回答,我就站了起来问:“现在就回答吧,答应还是不答应。”   “段伊宁你果然机灵得很哈,趁我工作繁忙没有思考能力的时候威胁我?”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五分钟了,这五分钟能收多少个鬼?”   “好好好,我服了你了,我答应还不行吗?”   我没有跟他表达我很高兴很感谢之类的话,而是直接把玄乐推到云陌面前道:“玄乐,好了,跟云陌走吧。”   云陌叹了口气:“看来做生意比做什么都重要啊,你就好好去赚钱吧。”他把手搭在玄乐的头顶上,道:“小家伙,跟我走吧。”   我冲他们摆摆手,玄乐的“再见”二字还未完全说出口,他们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我撒谎的技能真的是越来越高超了。   那只鬼没有提到玄乐,但是我想到了。   家里立刻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刚刚还挺热闹的,但是事情发展之迅速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从颈间掏出护身符,反复摩挲,最终将它摘了下来装到衣服口袋中。    ☆、第 52 章   我到校门口的时候,第三节课的铃声刚刚响起来。门口的保安大叔瞪着眼睛看着校门外面的我。   我说我是来办退学手续的,他仍然没有开门的打算。恰巧这个时候我的身后传来鸣笛声,保安大叔连忙抛下我屁颠儿屁颠儿地把门给打开了。一辆黑色轿车从我身边驶了进去,我正想从这个小空挡钻进去,他却抓着我的衣服大叫:“不许动!”   我无可奈何得看着他,试图让他松开手好好说话,然而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扯着我走到前面停下来的轿车边。   一个脑袋从车窗里伸了出来问:“怎么了?”   保安大叔连忙面带微笑地抓着我迎了上去。   我对着那个脑袋恭恭敬敬地微微鞠躬,微笑道:“校长,我正要去找您呢。”   校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皱着眉头问:“段伊宁,怎么了?”   我心里一惊,他竟然还能记得我的名字。我说:“有事儿找您。这位叔叔不让我进去。”   保安大叔半是告状半是讨好似的对校长说:“陈校长,这位……您认识?难不成,她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校长大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接着望向我,说:“等一下,我去停个车,有什么事儿待会再说。”   “好嘞。”我欢天喜地地挣开保安大叔的手臂。   轿车继续往停车场开去,保安大叔撒了手,我则像个小贼一样扭头往教学楼跑去。保安大叔在我后面喊着:“喂,你干嘛?”   我边跑边说:“去教室拿书!”   汗。本来没想惊动这么多人的。   趁着校长还没下来,我连忙冲上了楼梯,急吼吼地跑到了班级门口。透过窗户,我看到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拿着卷子唾沫星子狂飞,看到他的脸我想到了医院里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云陌的时候。要说他对我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我的脑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用来好好学数学罢了。   老话怎么说来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虽然一千多岁,虽然浑身闪着光的优点,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数学的不灵敏。   说来也奇怪,商场上我算计的时候脑袋比谁都灵光,考场上数学绝对就是我的死对头。   然而我来不及想这么多了,这个时候总不好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吧。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蓝小瑨果然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悄悄打开窗户,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立马从座位上翻起来,看到我立刻一脸惊悚。   他转头看了看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数学老师,小声对我说:“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因为周围一圈同学的目光已经向我投过来了。我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个护身符,最后看了它一眼,然后,透过窗户,把它扔到了蓝小瑨的桌子上。   蓝小瑨更加迷惑了,他拿起那个护身符,一副“什么鬼”的表情看着我。这个时候,数学老师听到了骚动已经在慢慢转身了,我连忙指指手机,然后迅速关上窗户,在数学老师看到我之前转身逃之夭夭。   拐个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给蓝小瑨发了条信息:   “我的护身符你好好带在身上,不要拿下来。我最近要回老家休养了,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找我了。”   发出了这条消息后,我靠着扶手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已经有云陌给的护身符了,那个男人给的就先借给蓝小瑨用用吧。希望——他用不到。   这算是我一千年来做得最疯狂的事了。   这个护身符一直都带在我身上,我从来没有将它给别人看过。但是这次,我竟然毫不犹豫就把它借给别人了。想来就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我对蓝小瑨真的还是蛮有情感的吧。   但是这种感情是什么,我没有细细去想。   因为——校长大人恰巧从楼梯口上来了。   他朝我点点头微笑:“走吧,有什么事到办公室再说。”   我立刻回以微笑,顺便悄悄地往下一个台阶挪去,我道:“校长,我有些资料忘记拿了,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下次我一定带着资料过来。”   “喂,段伊宁!”   我自然是看到了校长迷惑不解的神情,可在人命面前,所有的谎言都是可以被上帝原谅的。   我现在,心里牵挂的,只有老宅里的爷爷奶奶。   我几乎是以风速飞奔出去的,保安大叔坐在小房间里啃苹果,我窜出去的时候,他举着苹果吹胡子瞪眼地追了几步。这个时候,我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等我开着车从小区门口出来,隔着条马路,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靠在床边啃苹果。   我下意识的扬了扬嘴角,然后踩下油门,车子轰地向前赶去。我满脑子都是人命关天的时候,竟然还能被这种小事儿逗乐,我对善变的自己也是极其服气的。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刚刚的短信是蓝小瑨发过来的,无非就是“为什么”之类的问题。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划开手机,果不其然,仍然是穷追不舍的相同问题。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我尽力保持着快而安全的速度行驶在省道上,然而这条路今日却尤其地长。   前方是拐弯口,下了省道,循着乡间柏油小道,再开个十来分钟就能到老宅了。转弯的时候我看了眼右边的后视镜,目光收回的时候掠过中间的后视镜,这一秒,我的心脏猛烈跳动,双手差点不听使唤把车子开到了旁边的车子里。   我的车子后面,坐着一个人。   不,肯定不是人。   值得一提的是,他和云陌一样,都是古代的装扮。   “怎么,害怕?”他淡淡出声。   我立即稍稍平复心情,把车子沿着路边停了下来,拉好手刹,转过头问:“你是谁?”   然而我的问题刚问完,我就发现了一件此刻敏感至极或者说巧合至极的事情。   他长相不错这暂且不说,他个子不矮这也暂且不议,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古装男子的嘴角边,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我刚平复的心情又忽然激动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一般。    ☆、第 53 章   “你觉得呢?”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后排座位上的身子忽然在空气中消失了,下一秒,他的脸又出现在我的右边——他已经坐到副驾驶位置了。   在这短短几秒内,我的思绪已经飞到昨晚,那个女学生对我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忘记。她说,有个人在空中冲她伸出手,而她,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下去。那个人的嘴角边有一颗淡蓝色的痣。   而眼前这个人,我咽了口唾沫,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嘴角,鬼使神差地回答:“你——不是人。”   他忽然放声大笑:“云陌那小子真请你帮忙?”   我愣住了。瞧他这说话的语气,不大像引诱别人自杀的鬼啊,倒像云陌那个鬼差一样,字里行间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气势。   “你嘴角的痣,不是画上去的吧?”我朝他努了努嘴。   他呆了一下,继而摸着下巴,笑道:“这个?就算是画上去的也几百年没擦了。”   我问:“你会一步一步诱导人类自杀吗?”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贸贸然,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毕竟,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啊?”他有些不知所以,拿之间指着自己道:“我?为什么要诱导人类自杀?我堂堂鬼差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鬼差!   他就是云陌要找的那个小伙伴?   我立刻问:“最近你跑哪儿去了?”   “你怎么知道啊?有意思,云陌那小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我紧皱眉头,严肃地问:“你既然是鬼差,为什么渎职?在消失的这段时间,你又干了些什么?”   他笑道:“小丫头,胆子倒不小,干跟我大吼大叫的,云陌那小子竟然能忍受得了你?”   他见我不说话,神情严肃,便依旧笑着:“本来嘛,这些事情不必向你汇报,不过现在看来如果我不回答你的问题的话,你似乎不打算开车走了。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我这个鬼差呢,天性无所畏惧,干一个职业几百年你说烦不烦?前段时间我烦躁得都要灰飞烟灭了,于是就放肆一回,翘班去国外游荡了一圈,现在心情好了,自然得回来继续上班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这么任性,阎王大人怎么不炒你鱿鱼?”很显然,我对他的话是不相信的,毕竟突然冒出这么个陌生人,他的话还把我的推理直接毙掉,如果这么轻易地相信他,岂不就是对于自我的否定和“自己想多了”的尴尬?   他说:“小丫头,你可不知道,鬼差这种职业,千百年间缺人缺得紧,他炒我鱿鱼,谁帮他干活啊?况且,我这些都是小事,阎王他老人家忙着嘞,哪有时间管我?只要工作不出什么大的纰漏,几十年见不到他都是有可能的,说到这里,我得隆重地感谢云陌同志,我就知道我走的这段时间他会帮我的,我就知道他那小子讲义气,我就知道,嘿嘿,下次也怂恿他渎职一回得了……”   “等等等等!”我不得不打算他的满口赞誉,还真没想到云陌那种鬼差在同事的心中地位竟然那么高。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刚刚的问题只是随口一问,所以他说的这一段话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我关心的是——   “你见过云陌了?”   他点头道:“那是自然?”   嘿嘿,让我逮住漏洞了吧,他落下这么多工作,云陌竟然没有让他滚去工作?这像话嘛?我切了一声:“照云陌那性格,他能不让你去工作?毕竟他已经帮你这么久了。”   他道:“那你就不了解我们云陌了吧,他说我刚回来比较累,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工作。”   怎么可能!   不可能!   我认识的云陌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背上的伤刚好就让我去帮他查厉鬼的事,这个人明明浑身一点毛病都没有就让他休息?这不公平啊!   “对了,云陌带的那个小妖怪是你捡的?他大致跟我说了情况,你没帮上他什么忙现在就让他带孩子?还有,听说你要去国外做生意?我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啊?”   我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云陌,好啊,他到底还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最重要的问题问没问啊!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到手机,解锁,关闭飞行模式,许多短信息冒了出来。   除了蓝小瑨的狂轰乱炸,还有云陌的一条短信。   “段伊宁,我的同事已找到,他要在你出国前见你一面,我先告诉你一声。”   身旁的这个人说:“是吧,云陌跟我说告诉你一声的,你没看到短信就不要怪我吓到你了。”   什么跟什么啊,他要见我就让他见我?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云陌这个鬼了。我之前跟他表达的怀疑,让他留意嘴角浅蓝色痣的人,这些事情,他不会全都抛之脑后了吧?   “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云陌挑的手下,不过现在看来,啧啧,他的眼光也不大好,不过既然是他的想法,我也没法干预,好吧,就这样吧,你赶紧去做生意吧,我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了。”   “等等!”我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宽大的袖子。如此绝好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让它白白溜走呢?   他看着我的手,问:“干什么?”   我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问:“你叫什么?”   “林落。树林的——”   “‘零落成泥碾作尘’?”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脱口而出这句话,即便觉得前后鼻音好像存在点儿出入。“啊,抱歉,什么林?”   “树林的林,落下的落。”他似乎有些不悦,“你这小丫头性子倒挺急。”   “小丫头?”我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他果然是云陌一样,那什么什么眼看人低。我只好清了清嗓子道:“林落,你现在没有工作?”   “是。怎么?”   “这样吧,跟我走一趟,我找地方给你休息。”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云陌送了个免费的保镖来,不用白不用。   “啊?”   可是,那个鬼说,不要告诉鬼差。我开始纠结起来,看看外面的大好晴空,他会不会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对爷爷奶奶不利?我渐渐松开了手。   “喂,你不是要出国做生意嘛?”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晃过神来,拿出手机,拨出了老宅的电话号码。   嘟嘟声响起,接啊,快接啊,我又紧张起来。   “喂?宁宁?”   听到这句话,我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我忙转头道:“系好安全带!”林落就系好了安全带。   我边踩油门边问:“你们在家怎么样?”   “我们很好啊,宁宁,你呢?”   “我?我也很好。”我听到了电话那头奶奶骂爷爷死老头,知道他们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林落有些不耐烦,他小声问:“你想干什么?”   我扭头对他说:“还有两分钟,不要急!”   ……   两分钟后,我把车开到了老宅门口,爷爷慌乱地说让奶奶讲,他出去看看,外面好像有什么人。我从车上下来,爷爷看到我,惊讶、高兴全都写在脸上。    ☆、第 54 章   明明分别不久,此刻我见到他却像看到亲人一般。老实说,我的亲人已经离开了几百上千年,这种感觉难得一现。   林落从车上走下来,满脸狐疑。   但是我的心,这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我说过,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而生命受到威胁,如果那个鬼的目标单单是我,那就让我来解决。   我跟爷爷简单说明了情况,收拾出一个客房让林落住下,并且打电话请求云陌再多忙两天,让林落再好好休息两天,当然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我大骗子。   谎话露陷了,但我也没什么好还口的。毕竟这些都是事实,虽然我是善良的,但是也没有必要全部解释给他听。关于那个鬼给我打的电话,我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提。   现在,我只希望尽快接到那只鬼的电话,尽快解决一切事情,然后尽量远离人烟,再次开启我的独居生活。   林落是个很奇怪的鬼差。   他没有反驳我任何一句话。云陌也忽然变得奇怪了似的,竟然再三叮嘱林落要好好休息,叫我好好招呼他。   日子卡在危险与安详之间,就仿佛把人吊在火海上,不知什么时候咔嚓一剪刀就能把绑着我的绳子剪断。这样的平静,不如不要。   蓝小瑨的电话轮番轰炸,我终于忍受不了接了他的电话。大概又编造了一个谎言。我说我出国了,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叫他好好收着我的护身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沉默了,我适时挂断了电话。   已经是深秋了。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倦怠乏力,眯着眼睛马上就能睡着。我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心想着再坚持一分钟没有效的话就上楼去睡觉。爷爷奶奶在厨房院子间来回穿梭,忙忙碌碌,互相插科打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传入我的耳朵里。他们已经压低了声音,想必是害怕惊扰到我。   平日里我大概会立刻躲到隔音效果很好的房间里闷头大睡,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懒得挪动脚步。   他们讲话的地方靠近一楼的客房。   林落应该在那里呼呼大睡。不知道他对声音敏感还是不敏感,但是都无所谓了,就这样吧,在接到那只鬼通知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想做任何事,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切。   迷迷糊糊我觉得眼前一片阴影,忽然一声呼唤在耳边响起:“阿宁……”   我猛然惊醒,大口呼吸,目光所到之处,才发现林落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弓着身子看我,脸上表现出迷茫。而他的嘴中喃喃所说的,却是:“段伊宁……”   我从藤椅上坐起,问:“你叫我什么?”   林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答:“段伊宁,难道不是?”   我摇摇头,他明明喊我的是段伊宁,为何我刚刚梦中却出现了那两个瘆人的字?我长舒一口气,继续看着他,他嘴角的淡蓝色痣还在,仿佛一粒沙子一样,不知何时吹入了我的眼中,怎么都吹不开。   我只觉得,刺痛。   我问他:“你干嘛?”   他耸耸肩:“没什么,就是看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你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有人盯着你看,你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多么膈应的感觉了。   林落笑道:“我只是好奇,人类少女,为何能有一千岁寿命。”   少女?   他倒是懂得抓住女性的心理。我叹了口气:“你好奇,我更好奇。不过,上天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不是吗?”我转头看向他,嘴角泛起笑。   他的表情似乎僵住了一般,嘴角依旧向上扬着,只是这个笑仿佛是用水泥堆砌出来似的,没有灵魂。他说:“是啊,上天本来就不公平,但是人类处心积虑的质疑与咒骂反倒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得见到思想这么透彻的生物呢。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似乎对他有了些好感。   我把头扭过来,微微眯着眼睛看远方的世界。我看到围墙外硕大的银杏树,我看到天边隐约的山峰,我看到天空中刺眼的光与白色的云。   这种景象我看过太多次了,可每次看到仍然觉得惊艳。   “段伊宁,你想过,死吗?”猝不及防的一个问句,把我对他仅存的好感摔得粉碎。   我总觉得有人问过我类似的话。但是我又记不清了,漫长的岁月中,这种微不足道的一字一句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了。所以我一般不记仇,因为我的记忆里有限。   可是现在这几秒钟内,我不可能装聋作哑,也不可能学金鱼。   这的确是我讨厌的话题,但又的确是有趣的话题。   况且——我根本死不了。   那我还矫什么情?   我尽力保持着微笑,指着自己问:“你是想问,我对死亡的看法?”   林落摇头:“不,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去死?”   我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我和他见面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如果他有能力取我性命倒也罢了,但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鬼差忽然问我这么具体而敏感的问题,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通常会先变脸。   “哦,我就是好奇,你活了这么久,难道没有对活着产生厌倦?或者说,对死亡产生一种向往?”   我知道我的脸大概已经变成了冰块状。   “没有。”我说。   “哦?那还真是挺有意思。”他耐人寻味的表情让我看着很是不爽,可是碍于他鬼差大人的身份,能保护人类的能力,我选择缄口不语。——而这一切,都源于我今天的心血来潮。   人生总是充满未知的。   ——在我尽力让自己沉浸在鸡汤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继续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而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然后站起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什么需要喊我。”   我仿佛听见他的嘲讽。   如果再让我回答一次,我应该会说:“什么问题?”因为我想看看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言出必行,我也是大丈夫一般的人物了。   我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所有的困意都回不来了。我躺了两分钟,又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前面的窗户前往下看,此时,楼下的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 55 章   傍晚的时候天色陡变,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千军万马驰骋而来。   今年秋天雨下得少,看到这般景象,即便是落了叶子的枯树也似乎伸展起身体,无比期待这场雨的到来。   我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酉阳杂俎》,目光却不在书上停留。我不时望向身边桌子上的手机。我如这些树木期待着下雨一样期待着某个短信或者某个电话。   然而,我知道,既然他那样说了,肯定没这么快给我消息。这期间我收到了电信公司连续发来的两条消息,以及蓝小瑨叽叽喳喳的关心话语。手机每一次震动我都屏住呼吸,充满希望却又心存畏惧,每次惊心动魄一番后总是无比失望。   这世上,大概没有人的人生比我更戏剧性了吧。   我发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节律性,轻柔,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不是爷爷奶奶,他们会边敲门边喊我“宁宁”。   我转头看着门,说了声“请进”。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有礼貌的好青年。   木门打开,果不出所料,林落站在门前,含笑看我。   我站起,将手中的书放下,问:“怎么了?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   林落似是觉得好笑,他道:“我不困,怎么能睡得着?”   “你不是要好好休息吗?”我理所当然。   他一边嗤笑一边往房间里走来,他道:“好好休息并不等于好好睡觉。”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对于我来说,好好休息就是好好睡觉的意思。他见我不说话,接着说道:“看来你这一千年睡了不少觉?”   我抬头瞪眼看着他,他却立即笑道:“开玩笑的。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我眉头一皱,心里一紧,道:“云陌跟你说的?”   他笑而不语,走到我面前,我这才仔细观察他的装束,同云陌一样的黑袍,同云陌一样的发带。他看了我一眼,面带笑意,又转身走到我的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他的脸,我看到他的笑。   “是啊,活得这么久,偶尔也会得罪一些人或鬼或妖吧。”他又转过身面对着我,接着说:“毕竟,我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了。”   “见识过?”我上前两步,盯着他的脸,道:“这世上还有同我一样活了这么久的人类?”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道:“不单单是人,妖魔鬼怪——”他忽然又看着我,“哪一个不是活了这么久,哪一个没有被别人惦记?有的时候,哪怕你自认为不与人为敌,除非你真的隐居深山,否则人心难测,谁知道有没有就是看你不顺眼的其他生物呢?”   他的话让我心生恐惧。   “其实我比较好奇的一点是,你真的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他逼向我,那枚浅蓝色的痣愈加清晰。   我躲开他,站在一边,道:“要说得罪,我做生意的时候得罪的人可不少。”   “但那些都不足以对你施以如此报复,对吗?”   如此报复?我问:“云陌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他道:“我不过只知道你昨晚被鬼袭击罢了。毕竟以我的经验,有如此举动的鬼大多心生怨恨,而被他所袭击的人不是谋了他的财导致家破人亡就是直接害了他的命。你做生意的时候,有过如此行为?”   “自然没有!”我愤愤地回答。   我的话音一落,窗外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深秋的暴雨并不多见,豆子般的雨滴在窗户屋檐上奏乐章,外面的树木终于盼来了这一场久别重逢的雨。而我看了眼桌子上的手机,仍然没有半分动静。   我的思绪从外面一场暴雨中飘了回来,我做生意的原则是不干谋财害命的勾当,被我得罪的那些人不过是使着坏心肠相处坏点子来害我的人,我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没让他们得逞,这——应该就是我所谓的“得罪”吧。要说我谋财害命,那简直是对我这活了一千多年高尚品德的侮辱。   林落先是震惊于我的回答,而后笑道:“我也认为你做生意不至于此,只是我想问题一般比较全面。所以——做生意之前呢?比如——多年以前?”   我正郁闷于他为何不断投来一个又一个尴尬的问题,他便又做出了大胆的假设。他仿佛认定我一定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问个不停,而我现在只能被他牵着鼻子到处乱遛。   “没有。我的记忆中,并没有这回事。”我答得不卑不亢。   林落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就得考虑别的情况了。不好意思啊,段伊宁,这是我调查事情必经的过程。”   我嗯了声,又摇摇头,目光又飘到了外面的雨上,院子里凉亭的瓦片被冲刷得锃亮。这小子看起来要比云陌精明一些,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一直揪着我问问题就不大可爱了。   “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有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我闻声转头,看向他。   “我保证,这是今日最后一个问题。”   我看得出他的诚恳,虽然满腹不耐烦,仍然点头答:“你问吧。”   “我很好奇,你为何会带着一个山猫精?你不害怕妖怪?或者说,你不憎恶妖怪?”   我也很好奇,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也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见过玄乐吗?嗯,就是那个山猫精。”   他点头:“刚刚见过一眼,长得的确挺可爱的。可她始终是个妖怪啊。”   我哼了一声:“妖怪又怎样,她又不谋财害命,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生命而已。”我觉得既然都活到二十一世纪这个份儿上了,人事音书都不知道经历了几轮了,这点觉悟还能没有?于是问:“你——怕妖怪?还是恨妖怪?”   我心想着,也许他和妖怪有什么渊源,又或者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说不定,还能听个故事打发打发等待的焦灼时光。这也算是我问他最后两个问题的私心吧。   但是他却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第 56 章   我的希望破灭,便哦了一声。   外面大雨依旧,屋内忽然出现极其尴尬的局面。我们俩谁都没说话,我的目光四处游移,这个时候,想动一下都不敢动了。   “没想到。”   “嗯?”我很感谢他突然的话语能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觉悟。”   “什么?”   他在我的疑惑目光中退出了房间,只说了一句:“我睡觉去了。”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我连“哦”都没来得及说。他的这句话总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人与人之间普通的对话,也不是鬼差毫无意义的玩笑。忽然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接着轰隆一声,我惊得浑身一颤。   怎么说,这种感觉很不详。   屋后的紫竹林是一片呜呜低泣声,我放弃了桌子上的《酉阳杂俎》,抱着手机爬上了床。打开手机信息,又关上,反反复复,最后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这种行为并不是我的一贯作风。   我还是无法理解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不得不仔细回顾了自己这一千年来的生活,除了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其他的日子里我真的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大错。   十八岁之前?   十八岁之前,我娘说我是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是接下来的几十年,我都如她所说的那样,继续做个闺阁小姐。只是——我多年不变的容貌让我没有完全走上闺阁小姐的道路。   我不能嫁人。   母亲一直在托媒婆给我寻找合适的人家,可男方都因为我曾经胜过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而拒绝,他们觉得不详。   可我被灌输的思想一直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为了母亲,我仍旧和不同的媒婆见面,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我不同意。他不同意。我母亲不同意。他母亲不同意。   无非是这样。   几年后,我意识到自己大概天生命不好。直到三十岁那年同龄的姑娘眼角出现了一道皱纹,周围的人才发现,我这十年来相貌几乎一点点都没变化。   于是,渐渐地,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姑娘,但是他们不知道我的容貌依旧保持着十八岁的模样。家里人再也不让我出门,我亲眼见着身边的人逐渐老去甚至死去,就这样几十年过去,这世上再也没人认识我了。   我的脑海里走马似的过完了我这一千年来的时光,记忆中依旧找不到任何一点点可恶到叫他人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事。   神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一亮。云陌的轮廓在我眼前缓缓出现,一阵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天色这么暗该开个灯了。”随后“啪”地一声,我的房间亮堂起来,我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变成深蓝色。   雨还在继续。   云陌就这样站在灯光下,黑色的长袍下已然看不到一丝影子。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人儿,玄乐忽然就从他身边跳到了我的怀里。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你怎么来了?”我抱着玄乐,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云陌双手环胸,靠着桌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玄乐抓着我的胳膊,抬眼泪汪汪地问:“姐姐,你怎么来这里了?不出国了?”   我嘿嘿尴尬地笑了两声,心里低声咒骂云陌,在小孩子面前把我的台阶收的一个不剩,还非要我立马到一楼,我又没有翅膀,不给我个台阶我还能飞啊?   我只好一边摸摸玄乐的小耳朵,一边搜肠刮肚胡乱诌谎话。“我啊,国外的事情临时取消,而我又放不下这边的爷爷奶奶,所以我就暂且先回来了。本来打算把你接回来的,但是一来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二来如果让云陌送你回来的话我怕他太忙耽误工作,这样我也过意不去。”   玄乐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我呵呵抬头看着云陌,果然,他依旧笑得阴阳怪气,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会为别人着想啊。”   这话,跟刚刚那个林落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当然再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被他牵着牛鼻子走了,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反客为主。于是我立即接着问:“你呢?你不是工作很忙吗?来这里,是为了看林落?”   云陌道:“我问一个问题而已,你就放炮似的问出一连串问题,别指望我跟你刚刚那样说得啰里啰嗦地欲盖弥彰。说实话,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哦?”   “顺便——来看看林落。”   “哦!”我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他,现在,我越来越确定,这小子跟那林落之间非同一般的革命情谊了。   “你那‘哦!’是什么意思?”云陌不乐意了,皱着眉头硬要我说个明白。   “‘哦!’的意思就是‘知道了’啊!这么简单的词语你竟然不懂?你这么多年不白活了吗。”我翻了个白眼。   “你才白活了呢!你——”云陌本想变本加厉地反驳,但能看得出他硬生生憋住了,最后来了一句:“行行行,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嗯?到底是什么事?”我立刻严肃起来。   “那个李汉——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就是玄乐说长得像无邪的那个人,前几天看到寻人启事,后来新闻又说他已经死了。“他不是死了吗?”   “是,他是死了。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他的尸体在荒郊野外,死后几天才被人发现吧。”   云陌点头道:“没错,他是被妖怪杀死的。”   “妖怪?”   云陌又摇了摇头:“也不能确定是妖怪,应该是妖物。不知道到底是鬼是妖的怪物。”   玄乐慢慢从我的怀里滑出来,坐在我的身边,说:“但他就是无邪,我能确定。”   这什么意思?我把目光从玄乐身上移开,疑惑地看着云陌。    ☆、第 57 章   云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一种可能,如果他真的就是无邪的话——”   “什么可能?”   “那个怪物附在李汉的身上,自称为无邪。”   “啊?妖怪还这能附身在人类身上?我以为影视剧里的这些情节是编出来的呢。”想我第一次看关于鬼怪的电视剧是老版《聊斋》,那会儿还在猜测编剧是不是和我一样亲眼见过这些呢。   云陌笑了声:“你都是亲眼见过鬼怪的人了,怎么还天真的以为电视剧是骗人的?”   我耸耸肩:“我区区一介人类,整天忙着赚钱,谁爱管这些破事?”然后话锋一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麻烦了——”   云陌点头道:“没错,如果此妖物附在别人身上兴风作浪,如果他不断变换身体,我们就很有可能走到刚找出一丁点线索却又立刻中断的死胡同里。就像李汉这次一样。”   我暗暗点头,觉得事情越来越乱,只是——我忽然灵光一闪,问:“云陌,你说,那妖物可不可能附身在鬼物身上?比如——”我把“林落”二字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里,毕竟这是我非常大胆的猜测。   “不可能!”云陌回答得果断,“鬼物本就是无形体之物,那妖物是无法附身在没有形体的东西上的。”   我微微点头,把突然想起来的“那鬼物若不是一般的鬼物呢”这句话又憋在心中。   那鬼物如果不是一般的鬼物,而是个鬼差呢?按我的理解,鬼差是与平常没有形体的鬼物有所差别的。   我有这个疑问,但我始终没有问出来。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身为鬼差,怎么可能让妖物附身?妖物见了他还不得赶紧逃之夭夭?并且,林落这个鬼差除了废话多了一点,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我暗自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转头问:“云陌,你是来看林落的?”   云陌嗯了半天,说:“我是来告诉你关于李汉的事情的。至于林落,这小子跑出去这么久,肯定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没想到,云陌还有这么关心别人的时候?   这不寻常的情形立马激起了我心底无限的八卦之心。我走上前,用胳膊肘儿戳戳云陌,挑挑眉,问:“云陌,我能八卦一件事吗?”   云陌嫌弃地往后退了退:“不能。”   “切。”我撇了撇嘴,“我就说,你对林落这么不一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云陌少见地红了耳朵,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更加惊讶,云陌这小子一激动连个最基本的逻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无奈道:“我怎么知道,都说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你不说,谁知道?”然后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装作“我懂你”的样子。   “你——”云陌眼睛瞪得老大,说:“你别给我瞎猜!”   我摇头,作无辜状:“我没瞎猜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然后目光转向玄乐,抓着她的胳膊道:“你说,玄乐,姐姐我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玄乐坚定地点点头:“对啊,云陌大人,你明明什么都没说,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啊。”   玄乐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来回转动,看得我心生怜惜,我就不信云陌他没感觉。终于,他叹了口气道:“行行行,段伊宁,算你狠,那我今天就把我们的事情好好跟你说一说,免得用你那污秽的脑子随意猜测。”   “哦?洗耳恭听。”我依旧冷漠表情,心里早就乐得炸开花。虽然我最近的生活比较憋屈,但能套到堂堂鬼差大人们之间的历史往事,也算是苦中作乐吧。我抱着双臂,以随便听个故事的看客心态昂首挺胸地等着云陌给我讲故事。   然而我只听到了一阵嗤笑。   我猛然低头,发现云陌看着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一阵阴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说:“行啊,你帮我查出厉鬼的事情,我绝对挑个三天三夜给你好好讲一讲。”   他这话一说,我才知道这小子果然还是狡猾的很。我摊手作无奈状:“我尽力。”   切,爱讲不讲。最近事儿多,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你的厉鬼啊。   “那好吧,我今天就先走了。”   “走吧走吧。”我无精打采地挥手,可玄乐——我刚要开口跟他说,云陌的身体已经逐渐变得透明,并且在我说出“可”这个字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他还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句话:“照顾好林落。”   我叹了口气,继续爬回被窝里靠在床上,玄乐这个小机灵鬼看着我问:“姐姐,可什么?”   我摸着她的脑袋道:“没什么,从今天起,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   她斩钉截铁道:“好!”可下一秒她就想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说:“姐姐,我特别想和你待在一起,可我还得报仇——”   我想到了她那可怜的身世,不由得一阵叹息。我想保护她,我想帮助她,可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待在我身边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一时也拿不了主意,只好问她:“那你有什么打算?”   她叹了口气说:“唉,只好请求云陌大人了。”   “嗯?”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问:“姐姐,你说如果我请求云陌大人帮我找凶手,他会答应吗?”   我呆了一下,继而道:“会。肯定会,如果不答应,我肯定想方设法让他答应。”   这个小机灵鬼竟然出乎意料地机灵。   “姐姐,你对我真好。”她不由得把小脑袋蹭到我的怀里。   我嘴角上扬,露出貌似得逞的欣慰的笑。其实八竿子打不着边儿呢。但是,云陌虽然毒舌,还懒惰,但还是个挺善良的鬼差吧。看来,我还得帮忙调查厉鬼的事情。这样我请求他的时候才能理直气壮吧。   这就是我,向来强调等价交换。 作者有话要说:  要输验证码,太讨厌了,明天再贴剩下的吧…… ☆、第 58 章   偌大的雕花木床,狂风在窗外呼啸,却仍然比不过房间里咿咿呀呀的哭泣声。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我看到床边一个小丫头哭天喊地,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丫鬟嬷嬷们便随之呜咽起来。   我觉得奇怪,便把目光从那小丫鬟的身上移到床上。   帷幔被轻轻撩在一边,床上华丽的被子下,是一张惨白的脸。那张脸毫无血色,双眼已经阖上,由于离得比较远,我只能看个大概。出于好奇心,我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细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或者说,这是一张死了的少女的脸。   她长得还挺秀气,鹅蛋脸,五官精致,只是唇上与脸颊均无半点血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这一情景,无奈之下垂头叹息,转头之时余光无意中瞥往别处。   这个房间里有一面梳妆镜。是古代的铜镜。   我看到了镜子,却看不到镜子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了这些丫鬟下人们的模糊神英,却唯独没有我。我往铜镜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依然看到不到自己。   就在这时,我猛然惊觉,那床上的少女,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我从床下丫鬟下人身边走过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穿过他们的身体,走到那个少女身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触碰不到她。   这一刹那,仿佛有一个无底的黑色漩涡把我吸了进去。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耳边只有轰隆的声响。一个念头仿佛一把尖刀一样,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死了吗?   我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抽出了身体。哦不,我的灵魂已经站在这里了。   身边丫鬟下人们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慢慢恢复,在耳边萦绕久久不能散去。他们无一例外,泪水沾襟,眼睛又红又肿,能看得出来这个少女多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不同于他们的悲伤,我却忽然笑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我活了这么久,也该死了啊。   “阿宁!阿宁!”   正当我感慨万千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一声急促的呼喊。这声音越来越大,我转头,便见一男子破门而入。   底下的小丫鬟立刻上前拉住他道:“柳公子,请止步!”   这位柳姓公子似是着急非常,根本不听小丫鬟的劝阻,甩开她的手臂,走到床边来。我细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他长得有点熟悉,但是忽然又开始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这些丫鬟下人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丫鬟下人啊,而这位柳公子除了有那么一点点熟悉之外,我真的记不起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难道,这少女只是和我长相相似,其实并不是我?   “阿宁!阿宁你醒醒!”他站在旁边,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伤心。   不对,他叫她“阿宁”。我对这个名字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莫非,这少女的名字当中也有“宁”这个字?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听见丫鬟抽泣道:“柳公子,您请回吧,小姐她,她已经……”她话还没说完,又哭得说不出话来。   “不,我不信,阿宁,阿宁她前两天还跟我说话,还让我好好活着,怎么会……怎么会……”   我本来还在为死亡这件事有些伤心,但是这位柳公子的悲伤却轻而易举地掩盖了我的悲伤。覆在我心上的,只有好奇心。   人类还真是个神奇的生物,死了之后不关心自己还想着八卦这些有的没的。假如我真的死了的话。   我盯着这位柳公子出了神,对他的存在仍然存着不小的疑惑。他长得不错,眉眼间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仔细看两眼却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柳公子!”   我正发呆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这是很熟悉的声音。   我和在场的许多人一样,下意识地望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要跪在地上了。这个人,是我那已经去世了多年的母亲!   我……我该喊她一声“娘”的。   她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高贵典雅,对什么事情都宠辱不惊。   “柳公子,宁儿——她已经不在了。”她长叹一声,眼眶似有红肿的痕迹。   “段夫人,您骗我!”他面目狰狞,满腔痛苦仿佛要从心脏中溢出来,随着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陡然间停了一下。   我默默地穿过众人,走到娘亲面前,她看不到我,嘴中喃喃叫着“宁儿”。   我又转过头,看着床边的那个男子,他缓缓伸出手,似要碰触到那少女的脸,但是下人们便抓着他将他送了出去。他临走前还在挣扎,还在喊着“阿宁”。   他也看不到我,但我对他的确有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下人押着他即将消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就在他最后回头的那一秒,我的脑海里忽然轰隆一声。   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抛下许久不见的娘亲,跟着他走了出去。   是因为那份不知是真是假的“熟悉”?还是因为他哭得撕心裂肺的神情?我不得而知。但我的确就这样跟了出去。   他被下人们扔在门口,跌落在地,我下意识地想去搀扶他,却伸手抓了个空。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看着大门狠狠地关上,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去,看着他狠狠拍着大门却无人回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终于转身离开了。   一袭深蓝色的长袍与深蓝色的天空渐渐融为一体。他很瘦,很高,身体有些单薄。   我转头,“段府”两个大字悬挂在门框上,这扇厚重的大门里传来哭泣声。我盯着这扇门望了许久,知道里面所有的人都在为一个少女的殒命而哭泣。但我还是咬了咬牙,转身,跟着那个即将消失的身影,加快了脚步。   这是陌生的环境,我却没有陌生感。   不知道什么东西驱使着我往前走,一直没有停下脚步,追随着那个身影,抛弃了一切理智。    ☆、第 59 章   “哥哥?”   在街道的尽头,我听到了一阵呼唤。柳公子停下了脚步,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一扇门前。   门上悬着“柳府”二字,仔细一看这府邸不是很大,门内颇有些衰败之象。这个小男孩儿约莫七八岁,站在门前,眼睛里似乎闪耀着星星。   柳公子早就悄悄抹净了眼角的泪水,抓着小男孩的脑袋道:“怎么出来了?”   小男孩抬头道:“哥哥,你是去找段姐姐吗?”   柳公子忽然呆住了,没有回答。   小男孩继续问:“段姐姐,她还好吗?”他扬着脑袋,黯淡的天色下我仍能感受到他一颗质朴的心。   “她——离开了。”   “离开了?她去了哪儿?”小男孩摇着柳公子的衣角,“你不是很喜欢她吗?你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   ……   “进去吧。”柳公子抓着小男孩的后脑勺,把他推了进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在大门关闭之前,灵敏地钻了进去。   柳府不奢华也不华丽,与刚刚所见的段府完全不一样。但是除了院子里草木衰败之感外,倒也干净整洁。奇怪的是,我从进门到看着他们烧锅做饭,还没见到一个下人丫鬟。从这个府邸看,他们家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买几个丫鬟倒还是绰绰有余的,在封建社会,这种现象简直罕见至极。   “哥哥,段姐姐到底去了那里?她的病好了?”小男孩一边扒拉着碗中的饭一边发文。   这位柳公子却要么缄默不语,要么岔开话题。他的脸上淡漠无情,想到他刚刚悲痛欲绝的模样,现在在小孩子面前演示应该很辛苦吧。   但是小孩子又懂什么?他只会不停地问,不停地问,问到什么地步都不肯罢休。   “哥哥,你说啊,段姐姐到底去了哪里啊?她还会回来吗?”   柳公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望向小男孩好奇的眼睛,轻轻说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男孩停下了吃饭的动作,问:“这——是什么意思?”   柳公子把目光转向窗外,他眼睛里的东西仿佛拉得很远很远,比天边还要远。   “你说啊,这是什么意思?”小男孩索性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柳公子把目光转了回来,他说:“阿宁,她死了。”   小男孩呆住了。   柳公子脸上露出苦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簌簌滚落。小男孩呆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拉了拉柳公子的衣服,怯生生道:“哥哥,你……还好吗?”   柳公子摸着他的脑袋道:“没事,我没事。”   小男孩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背过身道:“哥哥,我有点困,先去睡一会儿。”他小小的身影在烛光摇曳里拉得很长,但最终还是逐渐消失了。   他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从他眼眶里滚落的一滴泪珠。   我不知道我,或者说那位少女和这两兄弟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我却就这样轻易地被感动了。   恍惚之间,我忽然又到了另一个地方。我四处打量,这像是一间夜晚的卧室,还没有点蜡烛。黑暗中,我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门旁。我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走近一看,这个黑影正是那个小男孩。   不知为何,他趴在门上捂着嘴巴啜泣,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时,我才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才注意到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洞,洞里透出烛光。   我透过门上他刚刚戳出的洞,往里一看,柳公子坐在桌子一边,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开口道:“柳公子,你可想好了?”   “我意已决。”   嗯?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啊,就看到这个小男孩在这里哭得比鬼还惨,然后就听到他们这不清不白的对话。我忍不住穿过了门,直接走到他们面前。   这时候,我才发现,坐在柳公子对面的那个身着黑袍、带着黑色帽子看不清脸的男人,在烛光下没有影子。   我在烛光下也没有影子。   但是他和我不一样啊。他正在和柳公子讲话呢。   “那好,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我看到柳公子决绝的神情,对面的黑衣男子抬起头来,我仍然看不到他的脸。黑布蒙在他脸上,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他们到底要干嘛啊?我再着急也摸不透他们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弟弟怎么办?”黑衣男子转头望向卧室的房门,我三两步穿过了门,发现那个小男孩已经没有站在这里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床,肩膀微微耸动。   “他——他已经长大了。”柳公子长长叹了口气,眼中有不舍。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要跟你说明,一旦放弃自己的生命就再也不可能重生了,并且就算你如此,那个少女也不一定绝对能活过来。”   柳公子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他道:“我知道。我的这条命就是她给的,即便不能将她救回来,我也死而无憾。”   黑衣男子道:“好。”   不会吧,这个智障要用自己的生命换那个少女的生命?世上还有这个说法?这个黑衣男人又是什么东西啊……一连串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但是我却没有一点思考问题的能力了。   “用这把刀,了结你的生命吧。”黑衣男子掏出了一把匕首,甚是精致,刀鞘上还镶着几颗宝石。   我call,这男的神经病吧,叫人家自杀?妈的姓柳的你醒醒啊!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他挠他,在他面前手舞足蹈指手画脚,可他仍然没有半点醒悟的迹象。   怎么办!   柳公子已经拿起了匕首,已经将其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已经对准自己的左心脏。   小男孩,你特么赶紧起来阻止你哥啊!   喂,小男孩!我冲进房间对着床上的人影吼叫,他仍在自顾自地默默抽泣。我急切地左顾右盼,但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看那把匕首已经往他的心脏插去了——千钧一发之际,小男孩突然从床上翻了下来,满面都是泪水鼻涕,他几乎是三两步跳到外面的。   “哥哥,不要!”   他穿过了我的身体,推开了房门。   我转头,一片猩红糊了我的双眼。    ☆、第 60 章   “啊——”   冷汗淋漓,我倏地睁开眼,刺眼的光线从窗外投射进来,我不得不微微眯着眼睛以适应这光亮的世界。   “姐姐,你怎么了?”   一只小脑袋伸在我面前,我看到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她的脸,眼前的事物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这四周熟悉的场景,眼前熟悉的人,我摸了把脑门,发现湿漉漉冷冰冰,刚刚那个如此真实的场面难道仅仅是个梦?   玄乐伸手抓住我伸出去的那只手,关切地询问:“姐姐,你做噩梦了?”   我从床上坐起,靠着身后的靠枕,看着窗外明朗的天气,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我才敢真正确定,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   “现在几点了?”   玄乐把我的手机从桌子上拿过来,我接过来,八点半。   已经这么迟了啊,不知道爷爷奶奶做好饭了没有,不知道……林落睡好了没有。差点把这个人给忘掉了。   我穿好衣服,抱着玄乐下楼,到院子里才发现爷爷奶奶已经在晒被子了。他们见我下来,慈祥地笑着,说早饭在锅里热着,现在就能吃了。我点头应好,转身便往一楼的客房走去。   推开门,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被褥整整齐齐理好,屋内各式物品均摆放整齐,仿佛这间屋子从来就没人住过似的。   我推出门外,掩了门问:“林落呢?”   爷爷道:“哦,我忘了告诉你了,宁宁……”爷爷就这样笑着,可是忽然,他的一只眼珠子突然滚落在地,鲜血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他扔下手中的东西,往我这边走来,每走一步,关节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每走一步,都有一样东西掉了下来。鼻子、眼睛、牙齿、手指头……   “啊——”我抱着玄乐就往外跑,可当我跑到门前时,那扇门忽然关了起来,我看到围墙,低头说:“玄乐,你快走!”然而我低下头看到的确是一张陌生的脸,她龇牙咧嘴地笑着……   “啊——”   我再次惊醒,全身都是汗。   “你醒了?”   我这次睁开眼睛,却看到窗外是一片黑暗。   “林落?”我扭头看到林落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茶,然后端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我身边,问:“你喝不喝?”   “不喝!”我几乎想没想就脱口而出。   这……仍然是个梦吗?   “为什么不喝?嗯?”林落笑吟吟地走过来,“你明明出了很多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玄乐呢?”   林落把手中的茶杯伸到我面前,道:“喝了它,我就告诉你。”   我盯着他,他依然面带笑容,只是这笑,让人不寒而栗。我们僵持了许久,他端着茶杯也不嫌胳膊酸。我只好接下茶杯,顺手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道:“不劳您费神,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然而我刚把一只脚伸下床,林落的一只手便伸了过来。他忽然像发了疯似的扣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将那杯茶端起。猝不及防,他的茶杯已经往我唇边送来。我自然想挣扎,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力气特别大,我的脖子又被掐得喘不上气,浑身顿时没了力气。   茶水从我唇边灌进,浓烈的味道弥漫口鼻,这是我从未喝过的茶,也是我从未问过的味道。   “咳咳——”即便呛得我眼泪都掉了下来,他仍然没有善罢甘休,一杯茶转眼见了底。   他终于松了手。   我忍不住一手撑着床,一手扶着脖子,剧烈地咳嗽,抬头问:“你要干嘛?”   林落放下茶杯,慢悠悠地拖了个凳子过来,道:“喝了我的茶,就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不好!”我从未有过如此羞辱的感觉,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这么灌我茶水。这个林落莫非就是那个坏蛋?   我继续咳嗽,假意要往床下走,林落果不其然制止住了我。我眼疾手快地拨开额前的碎发,期望额上的护身符能护我周全。然而我已经被林落摁住再也不能动弹,额头上的护身符此刻却没有半点反应。   “这个护身符只能防厉鬼呀,我堂堂鬼差岂会怕它?”   “不——你不是鬼差!”我甩开他的手掌,往后退去。“你——到底是谁?”   “哼哼,”他轻蔑地笑了笑,转身坐到了椅子上,说道:“我是谁?你还不知道?那——他呢?”   林落话音刚落,我房间的门忽然吱呀一声——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前。   我抬眼想看究竟,那扇门越开越大,直至最后,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那个经常出现在我短信中的鬼,那个打伤我的鬼!他终于找上门了?但是,不!他——   他的相貌和刚刚梦中柳公子的相貌竟然一模一样!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要干嘛?”我看着那只鬼,话却是对林落说的。   “不干什么,只是想帮你找回记忆。”林落又笑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对那只鬼说:“用这把刀,了结你的生命吧。”   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话——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只鬼此刻完全不似当日袭击我的那副凌厉的模样,此刻的他眉眼低垂,满是倦意,就仿佛是被人捉走了魂似的。可他现在只是个亡魂啊……   但是他却接过了那把匕首。   “不要!”我大喊了一声。   不,这一切都太诡异了,不,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亡。我伸出手想去夺那把匕首,可是我的手臂落下的时候,从那把匕首的中间穿了过去——就像梦中一样,我根本无可奈何。   “为什么?他不是伤了你?他不是让你这段时间睡不安稳?”   我拼命地摇头。   “你不想他死?”   我点头。   “可,”林落转过身正对着我,眼角微微上扬,一双丹凤眼很是好看,“他已经死了啊。”   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我转头的刹那,他已经将那把匕首□□了自己的左心。我知道,他是鬼,我不知道这把匕首是什么匕首,但我看到了从伤口处忽然弥漫出的层层黑气。   黑气在空中弥散开来,与我记忆里的猩红合而为一。   “不!”我尖叫。    ☆、第 61 章   渐渐地,所有的黑气被猩红色覆盖,我的视线里除了这鲜艳的色彩,再无其他东西。   这只男鬼消失了。   ——完完全全地。   “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肯定是个噩梦,于是卯足了劲,右手指甲狠狠掐向左手手臂。钻心的疼痛传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你在干嘛?”林落问,“你以为这是梦?”他指着我的手臂,好笑地看着我,“可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这并不是个梦。”   “你想怎么样?”我问他。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帮你找回记忆啊。”   “我的记忆与你何干?”我瞪向他。   我怒气横生,他却眉眼含笑。   “看来,你刚刚做的梦对你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啊。”   “刚刚的梦是你……”   “你以为那仅仅是梦?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在梦中所见的一景一物,一人一语,所有的东西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只不过——”他顿了一下,“你把所有本该记得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罢了。”   “你到底是谁?”他的一番话让我陷入无限迷茫中。   “这样吧,听我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我沉默不语代表默认。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现在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讲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从前,江南某地有一除妖世家。这家姓段。”   “胡扯!我家世代经商,和除妖没有半毛钱关系。”   林落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似的,继续讲着他那荒诞透顶的故事。   “段家世代以除妖为己任,在江南一带显赫有名。段家也凭着除妖积攒下了财富,在全国各地都有房产。段家除妖术极高,几乎没有能逃过他们手掌的妖怪。但是少有的,段家第二十代传人是个女子,名叫段伊宁。”   “荒唐!荒唐!”我忍不住朝他大吼。   林落这次终于听到了我的呼喊,停了下来,盯着我好一会儿,道:“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你的记忆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呢?就如刚刚那只鬼一样。”   “你——你说这些到底有何目的!”   他却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道:“嘘,好好听故事。”   “段家的高超除妖术本该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传下来,可偏偏就是到了这段伊宁手中,让这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段家除妖术虽然高超,但祖先们的行事风格向来奉行四个字,点到即止,不成气候的小妖统统让他们放了去,没做过恶事的妖怪也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但是段伊宁却不一样,她遇妖便杀,名声在妖界宛若巨石,谁提谁觉得压力大。可偏偏她又是段家百年难遇的天才,除妖天赋无人能比,十岁跟随父亲除妖,十二岁便能独当一面。”   “他的父亲因年事已高,除妖时体力不支而猝死。她便只身入山,把一整座山的妖怪杀得一只不留。其中不乏你身边那只山猫精那样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妖。”   我微微怔住了。先不管林落此话荒诞至极,但就“除妖”这两个字来说,我也曾深刻考虑过的。我记得我问过蓝小瑨关于他除妖准则的事情,他说他只除恶妖。我虽然自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对万物生灵,心中总存着一份敬畏,一份怜悯。即便我不想承认。   除妖师这个职业的存在我是非常理解的,这个世界本就善恶俱存,并且“恶”对人类的影响远远大于“善”,若没有外界条件干预,“恶”的扩散速度也必定远远大于“善”。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需要“恶”的终结者。   比如侠客,比如除妖师。   所以,就我个人而言,除妖师的本质应是“除恶”之人,只不过他们除的是妖怪中的“恶”。那么林落故事中女主人公的做法,与我的观念是不合的。   “段伊宁的父亲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去世,她变成了段氏除妖世家唯一继承人。因为她在除妖方面出色的能力,段氏除妖世界享誉整个江南。就从她父亲去世她正式开始除妖开始,到十八岁重病那一年,整整三年,有无数妖怪在她手中殒命。但其中真正做了坏事罪大恶极的,恐怕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也就是说,她手中有无数冤魂。”   “等等——你说,她十八岁重病?”梦中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女,就是林落口中的除妖师?   “也许是杀生太多,老天爷终于惩罚到她身上了。她刚过完十八岁,忽然一病不起,江南所有着名的大夫都来看过,开过无数的药,可最终不见好转。终于,这段家小姐熬不住,一命呜呼。”   “你接下来不会要说——一位柳姓公子用自己的生命把她的生命换了回来?”   林落明显顿住了。他说:“但是奇怪的是,段伊宁闭眼半日,身子已经被送进了棺材里,当天夜里,她却自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然后呢?”   “第二天,段家满门被害。段小姐和夫人不知去向。自此,段氏除妖世家消失无踪。”   “你说什么!”   “哼哼,这是坊间流传的故事。”   “为什么?那小姐为什么死而复生?那段家为何满门被害?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些?”   “那小姐为什么死而复生,你不是知道吗?”他的目光投射过来,颇有深意。   “不!不!不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以命换命的说法,不过是唬人的罢了。”我反驳了他也安慰了自己。   “唬人?”林落忽然逼向我,他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恨意和哀伤。“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活了,这些,你不是都亲眼看到了吗,段姐姐?”   最后三个字仿佛闪电一般劈中了我的内心。   “你、你到底是谁!”   “段姐姐,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过,你连哥哥都能忘,我你又怎么能记得呢?”   各种杂乱无章的回忆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撕扯,扭打,最终决胜的竟然是个梦境。    ☆、第 62 章   “你……你是柳公子的弟弟?”我皱起眉头,心中所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个答案,“可——”不可能啊,他是个鬼差,这连云陌都已经确定了啊。难道,他长到这个相貌,呜呼哀哉地英年早逝,然后就去地府里谋了个鬼差的职位?只是,这个职业需要什么条件吗?   “段姐姐,我哥哥当年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你的命,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即便他这样在我眼前讲故事讲得声情并茂,可我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啊。   “我柳家是书本网,只是父母早亡,哥哥本可读书赶考娶个好姑娘,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是,哥哥是对你爱慕有加,但只要你一句话便可以让他死了这条心。可你呢,你不说喜欢他也不说不喜欢他还非要使唤他,三天两头找他,你明知道我哥哥对你的心意,你就利用这心意为所欲为,肆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好玩吗?”   天……他确定说的是段伊宁而不是什么绿茶婊?倘若我以前真的干过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等等,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做过这样的事?”   “段姐姐,老天真的待你不薄啊,你也觉得难为情吧,你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吧,所以大病一场就把这些事情都忘掉了?我哥哥换回了你的生命,你却一丁点都记不起他了?”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办啊,我也不想啊,要知道以前的自己这么渣我怎么好意思苟活这么久?   “所以……”我咽了口唾沫,“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真是当年那个小男孩,还是编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来骗我,我怎么能分辨得出来?”   我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林落不对劲,我抬头仔细看他,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他身体中抽离出来。事出突然,我“呀”地往后一退。   那黑影从林落的四肢百骸里逐渐抽出,慢慢聚拢,渐渐地,竟汇集成一人形。那人形身量颀长,五官四肢渐渐显露,略显消瘦,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相貌。   但,这相貌却有些许熟悉。   他从林落的身体中抽离,林落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刚刚的神情姿态,仿佛一具空壳一般。   “你——”忽然,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他的相貌和那柳公子以及多次出现在我手机中的鬼,竟然有几分相似之处。   “段姐姐,我是不是和哥哥长得很像?”这人说话了。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妖孽?怎么,姐姐这会儿想除了我?当年可是见到我可满口就是弟弟。”   “你真的是他弟弟?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怎么……”   他忽然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怎么还会出现在你眼前是吗?但是,段姐姐,你不是也活了这么久?久到让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找你?”   “难道你也可以活这么久?”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又立刻摇头,“不,你不是人,你是鬼。你为什么要留古代的发髻,为什么要穿古代的衣服,为什么!”我朝着他大喊。   我的内心已经动摇了。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奇闻异事还少吗?可现在,这事却让我觉得完全不可能。   对,他不是人,是鬼。看他相貌,去世的时候也就二十来岁,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鬼魂还有机会游荡在阳间的……   “段姐姐,你活过来之后就消失了,之后的事情你自然是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哥哥因为你遭受了多大的苦,你不知道我们柳家因为你又遭受了多大的磨难,你不知道这些,可你依然活得自在,呵呵,真是讽刺。”   “你哥哥不是死了吗,死了还能受苦?”我说了此话觉得不妥,但已无法挽回,转眼果然瞥见此鬼脸上悲伤和愤怒堆砌的神情。   “呃……我的意思是……”我摇头晃脑许久,仍然想不出什么挽救我方才对死人的大不敬。罢了罢了,我苟活至此,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听天由命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死了还会受苦?”我坦诚说出疑惑。   “你消失的第二天,我柳府正在吊丧,哥哥的尸首躺在棺材里正准备下葬,就在那个时候,铺天盖地一阵风刮过来,泥沙草木漫天飞舞,四周的情形我什么都看不清。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当周遭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哥哥的尸首不见了。然后,就传出段府满门被害的消息。”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我当时也想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无意中得知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并不仅仅是放弃生命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起死回生之术是建立在杀戮的基础上的。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就需要第二个人的生命,以及肉身。”   “肉身,要肉身干嘛!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个黑衣黑袍的人。”他的瞳孔陡然缩小,眼神充满了恨意。忽然,他又收回目光,道:“那个帮我哥哥以命换命的人,来找我的时候奄奄一息。临死前,说这一切都是段夫人指使他的。”   “什么?你是说,我娘?”   “哼,你娘本就瞧不起我兄弟二人,之后为了让你起死回生,不惜牺牲我哥哥以及段家上下几十口人命。”   “你、你给我说清楚点!我娘对下人丫鬟甚是爱护,怎会做此丧尽天良之事!”   “你们母女俩逃离江南之前,就是因为下人们目睹你起死回生,说你被妖怪附身,为了掩人耳目,防止事情越闹越大,你们就派人将一家几十口全都杀害。造成段家被强盗洗劫,段夫人和小姐被劫的假象。”   “你口说无凭!”   “我无凭还是有凭,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二十岁死的时候就发誓,用尽一切方法,也要让你给我哥哥一个公道。所以我不断找肉身躲避鬼差的追捕,甚至制造无数厉鬼收集无数怨念来增强法术,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永远不坏的肉身。哈哈哈!”他说着笑着,开始往回退。   就在他要退回林落身体中的时候,忽然一个亮光在空中无限放大,只听得一声“住手”,便见一只手从空中伸出抓向林落的衣裳。我还未完全看清,这只鬼便反手抓住那只手臂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贴啊贴,胜利就在眼前 ☆、第 63 章   这一切发生地这么突然。   这只鬼已经安然退回了林落的身体中,在他不远处,云陌倒在地上。   “云陌!”我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下意识地从床上下来,可这个时候,我的双腿却忽然一软,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栽到了地上。脑袋直磕地板,撞得我两眼冒金星。   “段伊宁,你还好吧?”   我艰难地想用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可是双手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此刻就像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一样瘫倒在地,说多悲惨就多悲惨。我本来想说“还好”,但这两个字立马就被我吞进肚子里了。   我浑身没有力气,只好奋力扭头,本想看看云陌的情况怎么样,但是一个身影挡在了我们之间。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这个鬼差,我叫他魂飞魄散!”那只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把玩着上面的宝石,冷冷一笑。   我知道,他这话是对云陌说的。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整个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幸好还能说话。   我话音刚落,这个人影就蹲了下来,林落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嘴角边那颗淡蓝色的痣甚是显眼。   我此刻才真正反应过来。   那些厉鬼,是他造成的。   “你要干嘛?”我眼珠子一转,“刚刚,你给我灌的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笑道:“现在才知道?也没什么特别地东西,大概就是能让你现在安安静静待着的东西吧。”,忽然间,我的身子变轻了一般,下一秒,我整个人都挂在他的手臂之上。他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安安静静待着的应该是死人,我现在除了不能动,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会安安静静的呢?你怎么不在茶里放□□、放鹤顶红、放敌敌畏……”不知道为什么,在浑身不能动弹的时刻,我却想可劲儿地耍嘴皮子。   “放了那些东西——你就能死了?”他玩味地看着我。   我不说话了。应该死不了。   “柳不寒,你利用林落的身体接近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此刻才看到云陌已经站了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毕竟,有人拿林落的身体要挟他。   我早就知道,林落对于云陌来说,是很不一般的存在吧。   柳不寒,我微微开口道:“你叫柳不寒?”   “怎么?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也迟了。”他朝着我露出夸张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我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让我想到了宋代志南和尚的一首七言绝句,其中有一句叫‘吹面不寒杨柳风’。”我很佩服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还有心情欣赏诗词歌赋。但我整个人是糊里糊涂的,莫名其妙冒出一个附在鬼差身上的鬼跟我讲我以前做过的坏事,但他说的跟我的记忆一点点都对不上号。反正趁着我失忆了诓我我也不知道。   反正——我也死不了。   想到这里,我平静了许多。只是刹那,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死不了,我真的死不了?万一,这小子有让我死的法子,我该怎么办?   “柳不寒,你用零落的身体到底要干什么?你的亡魂已经在阳间游荡了千年,这已是罪大恶极,倘再作恶,按照地府的规矩,你将永世不得超生!”   “哼哼哼……”   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传来。柳不寒仰天长笑。“永世不得超生?你可知,我已杀了多少人,杀了多少妖?要不得超生我早就不得超生了,云陌大人,你要知道,这里是阳间,不是你的地府。”   “你——”云陌怒不可遏,双拳紧握。   “我劝你不要冲动,如果你还想保全你同事的身体,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柳不寒说得漫不经心,“不过呢,鬼差的身体给我用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就不需要频繁更换人类的身体了。若是你能给我找一个更好的容器,我就把这个叫林落的还给你也未可知。”   “休要放肆!”   “柳不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假如你说的都是对的,假如我以前真的干过对不起你哥的事,你现在是要杀了我报仇吗?”   “段姐姐,看来,你现在还是想不起你做的那些事啊?枉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哥哥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为了帮你找回记忆,我也是煞费苦心啊不是?”   “果然是你!你不断地给我发图,就是想让我回忆起以前的事?”   “嗯哼。”   “等等,那个血衣婆婆,也是你——”   “哦~那个蚂蟥精啊,段姐姐你不提我都要忘记了。她女儿的魂魄在我手里,我对她说,如果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吃掉她女儿的魂魄……本来没想找她的,只是临时起意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她,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不过,段姐姐,我的确是很好奇,下了那么多的闷香,又给你发了那么多图片,为何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她女儿的魂魄呢?你还给她了吗?”   柳不寒大笑起来:“还?为什么要还?我压根没见过她女儿的魂魄啊。况且一只蚂蟥,我怎么下得了口?”   “你!”我本来还是些许无所谓的态度,可是他这话一出,我实在是忍不了了。那个血衣婆婆着实可恶,可她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她的女儿啊。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践踏一个母亲的爱啊!   “这么说,颜童……颜童他爸爸也是你……”   “颜童?那个小鬼头?这我倒是记不清了,这么多年来这么多厉鬼,我怎么会记得哪一个?顺便一说,那只山猫精他爸妈,也是我杀的。不过我也得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极强的法术,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进得了这鬼差的身啊!”   “你!不可饶恕!”我脱口而出。我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散了。   “不可饶恕?”柳不寒渐渐靠近,忽然抓着我的肩,目眦崩裂,“我今天告诉你,段伊宁,不怪别人,就怪你!”   怪我?呵呵。“那你他妈到底想干嘛!”我被他晃得头昏脑涨,绷不住了终于还是骂了出来。   他僵住了,松开了我的肩,后退了一步,几秒后,他的脸上又转为平静的笑。他说:“我想让你死。”    ☆、第 64 章   倏地,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我只感觉大脑轰隆一声,随即,眼前乌黑一片。   柳不寒松了手,我停止了挣扎。   “柳不寒,你知道的,她根本就死不了。”云陌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说了句不知有用还是没用的话。我知道他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他想让我死,至少该查一查我怎么样才能死吧。   下毒?有可能,刚刚那杯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匕首?也有可能,那把镶着宝石璀璨夺目的匕首,正常人一刀下去肯定就活不成了。   那么,我忽然有些好奇,我到底会怎么死呢?   柳不寒直起了身子,转头看了云陌一眼,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笑道:“这个身子,挺好用的——”   “你……”云陌瞪着眼珠子,和他认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他这般严肃气氛的样子。   云陌,还是适合嬉皮笑脸加毒舌啊。他这样,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   或许,我是因为心中极度害怕而想找个安慰?可是,现在连鬼差大人都给不了我安全感了。   柳不寒又转过身来,他的手中赫然握着那把精致的、贵重的匕首。我想看着上面闪闪发光的宝石,心想,它肯定值不少钱。   可我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   他拔开了刀鞘,刀刃又薄又亮,我能想象出它从皮肤上划过的感觉,冰凉、绝望。   我继续往后缩,即便没有力气,我仍然拼命地往后缩着。   这一刹那,我忽然明白,我终究是个人类,心底终究怀着求生本能。于是,我开始慌乱起来。   然而,柳不寒却松了手,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我的床上。   我狐疑地望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云陌,他也一脸疑惑。   柳不寒说:“段姐姐,就用这把匕首,了解你自己的生命吧。”   “什、什么意思?”   “段姐姐,你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我说的话的。既然别人杀不了你,那么,你自己呢?”   轰隆一声。我的脑子炸开来。   既然别人杀不了我,那么,我自己呢?   我活了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想过自杀。   我瞪大眼睛望着柳不寒,他只是笑着道:“姐姐,快动手吧,为你之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不、不……”我摇着头,拼尽全力往后退,可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姐姐,你怕什么?人终究要死,你背负着罪恶活了一千多年,你说,这对其他人公平吗?”柳不寒捡起了我身边的匕首,抓住我的手腕,将匕首放在我的手掌中。   “不可!”云陌在身后大喊,伸出手却依旧无可奈何。   柳不寒听到了这个声音,缓缓松开手,那匕首便从我的手掌中掉落。他敏捷地接住了它,微微转头,慢慢竖起左手,那匕首便往左手腕上靠去。   “住手!”云陌似乎已经预感到他会做什么,大喊了一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柳不寒在云陌的面前,用这把精致的匕首在林落的左手腕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顿时,汩汩鲜血从那伤口溢出。   原来,鬼差也是会流血的。   “怎么样?这具身体,你不打算要了?”   我看到云陌隐忍的神情,他双手紧紧握拳仿佛要将手骨捏断。但是他却什么事也不能做,正如我现在一样。   不,我还可以拒绝自杀。   于是云陌的神情又逐渐黯淡下来,他颓然地垂下双臂,问:“你非杀她不可?”   柳不寒道:“她非死不可。”   云陌又问:“她死了,你会如何?”   柳不寒道:“她死了,我将饶过苍生。”   “你!你还想干什么?”云陌惊讶。   我忽然心中一紧,也随之问道:“倘若,我不肯死呢?”   柳不寒道:“你不肯死,我就杀到你肯死为止。要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杀……”我咽了口唾沫,此刻才感觉到真正的恐惧,“杀谁?”   他忽然大笑起来,“杀谁?你不是都知道吗?相干的不相干的人,相干的不相干的妖,你说,我这种本就背负着杀戮的妖孽,因为你而留存于阳间,不靠万千生命,难道要靠阎王老爷眼瞎耳聋吗?”   “休得放肆!”云陌自然是忍不了他对阎王的诋毁。   我不认识阎王,但我更加痛苦。   “倘若我死了,你可以保证你今后不杀一人一妖一生物?”这句话在我胸中辗转许久,终于还是出来了。   柳不寒道:“段姐姐,你死了,我便舍弃这具身体。”他说得坚定。然后,把手中的的那把匕首送到我面前。   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接过了它。   “段伊宁,你想清楚了,众生皆有命,一人性命与万人性命并无二异。就算你不死,也不会有人怪罪你的。”云陌这样说道。   “住嘴!”柳不寒忽然发了疯似的冲云陌吼着。他吼完了又笑了,就像电视剧中变态杀人狂那样,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阵声音远远地传来,紧接着一声“吱呀”,这座古宅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段伊宁!你在吗?”   久违的声音。   是蓝小瑨,是蓝小瑨!   他来干嘛?他来干嘛?   我挣扎着想要下床,满脑子都是那晚的场景,若不是我,他恐怕早就被那只鬼杀了。我好不容易把护身符给了他,他现在却来送死,是柳不寒做的吗?   “段伊宁?你在哪儿?”声音越来越近,熟悉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我拼上一切力量想冲出去拦住他,然而我的身体,却始终听不了使唤。   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他似乎已经走到门前了。我紧闭着眼,心中大声喊呼喊着。   嘭嘭嘭,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然而我的眼睛闭上许久,却始终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云陌消失了。   柳不寒却岿然不动。   云陌是去拦住蓝小瑨吗?但是柳不寒怎么没有任何想法?   我问:“是你?”   他答:“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叫他来!”   柳不寒道:“差点忘了,其实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大概,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不定能死得稍微安心一些。”    ☆、第 65 章   蓝小瑨抓着我的衣领,我整个人都要被他拽起来了。他依旧是歇斯底里地呼喊。   ——我缴械投降。   然而我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极小的声音,蓝小瑨不知为何突然说了一句话:“不要说话。”   我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秒,我整个人便凌空而起。   因为他说不要说话,于是我连受到惊吓的呼叫声都淹没在喉咙里。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匕首掉了下来,不知落在何处。   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边的东西,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蓝小瑨正抱着我跑,而我则紧紧抓着他的脖子。   周围的景物风驰电掣,因为快速移动带来的空气流动卷起了我的头发。   我问:“你要干什么?”   蓝小瑨答:“救你。”   “为什么?”   “你没看过《柯南》吗?”   “什么意思?”   “柯南有一句名言,我不知道杀人是因为什么理由,但是救人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   在这危急关头,他竟然还能跟我开玩笑,不愧是蓝小瑨。   但是这句台词,我好像真的听过。虽然没有什么赞同的想法,但是叫我反驳我也找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   可,我杀了他的亲妹妹啊。   他处心积虑埋伏在我身边,难道不是为了趁机下手,将我一刀咔嚓了?   奇怪。   “那个……”我的好奇心永远排在第二位。第一位不用说,是身家性命。   刚才我被柳不寒忽悠地差点就要持刀自刎了,幸亏蓝小瑨及时出现,又重新点燃了我求生的欲望。   “你做我同桌,是巧合还是预谋?”我问。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的同桌……不是人。   “预谋。”   “哦。”   “毕竟,我妹妹因你而死。”   “因我而死……是我亲手杀了她,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了。”   “不,不是你亲手杀的。”   “什么?”   “她是为了保护你。”蓝小瑨逃窜地飞快,边抱着我边跟我聊天。“那是场恶战。你跟那恶妖决斗的时候,她就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下。紧要关头,她为你挡了那恶妖的一击,命中要害。而你,那场恶战之后就生了重病。”   我沉默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以前真的是见妖就杀吗?”   “外界的确是这样传闻的。但是据我所知,妹妹在你身后整整跟了一个月,你不会不知道。或许是外界夸大其词,或许,那个时候你已经有心怜悯众生了。”   蓝小瑨见我不说话,我接着说:“我本来是想杀你的。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妹妹要为你而死,凭什么她一个妖怪要护着一个除妖师。可是——我觉得,你活在世上,挺好。”   “为、为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耳旁的风声戛然而止,蓝小瑨不知为何陡然停住了。我微微抬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柳不寒。   他的手中握着那把匕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蓝小瑨则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没退两步,我忽然发现,四周围满了柳不寒,像是影子,又不像影子。   我们逃不掉了。   蓝小瑨因为两手都要托着我,没法腾出手,于是他将我奋力往上抛,接着他单手接住我将我挂在他肩上,他另一只手忽然迸发出光亮,而四周的柳不寒纷纷消失。   似乎已经开出了一条路。   我顾不得担心会不会他接不住我导致我摔个狗□□,只是大喊一声:“快跑!”   蓝小瑨又将我甩回两只胳膊上,我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上。撞得我满眼冒金星。   还没缓过来,我的身体又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缠绕在我身体周围,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层层黑气。蓝小瑨死死抓着我不放手,我就任这两股力量像相反的方向拉着,忽然,那只匕首出现在我们中间。   “啊”的一声,蓝小瑨惊呼,我看到他的手臂顿时划了一长道口子。那只手臂若隐若现地变作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这就是黑狐狸的爪子?   他反射性地松了手,而我,则狠狠地向后摔去。   然而我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了另一个怀抱。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黑气涌向蓝小瑨……   “不!”   待那黑气渐渐散尽,蓝小瑨“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而他的两只手臂,被两条黑气紧紧缠着,仿佛一个无形的镣铐,将他铐在空中。   这明明是夜晚。   只是月亮又大又亮,让我看到了一切我一丁点都不想看到的东西。   我感觉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只能挣扎着。这时我抬眼看到抱着我的人,正是柳不寒。   “段姐姐,你觉得,我能杀死他吗?”   “不要!不要动他!”我攥住柳不寒的袖子。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影子轻飘飘落在面前,云陌——他的表情好像很无奈。   “云陌,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云陌看了眼被吊在空中的蓝小瑨,转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段姐姐,你求他?哼,你应该知道,这个身体,这个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吧。”他的袖口敞开,刚刚那道伤口还在。   “放了他,你赶紧放了他!”   蓝小瑨在那边咳咳咳个不停,艰难地抬头道:“段伊宁,你管管好你自己,咳咳咳,你给我好好活着……咳咳……”   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除了亲人,还有人待我这般,我也不枉活了一千多年。   “是不是,我死,他活?”我喃喃出声。   “对,你死,他们活。”   “他们……”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转头,看到蓝小瑨痛苦地咳着,狼狈不堪。忽然空中出现了一幅画面,这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这个地方荒草丛生,几只猛兽来来回回。忽然画面一转,空旷的地上躺着几个身影。   玄乐,爷爷奶奶!   “你!你想干什么?”   “你做了你该做的事,我便什么也不想干了。”   那把匕首忽然出现,轻轻悬在我眼前。我一伸手,它便落到了我手中。    ☆、第 66 章   “不,不行!”蓝小瑨在那边挣扎狂吼。   我忽然笑了,这个傻妖怪,都什么时候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咋咋呼呼的。   我捏紧了匕首,柳不寒退到一边,他离开我的一瞬,我身体的力量似乎回来了。他对着我笑,看来,他考虑挺周到的,怕我力气不够,一刀死不了而活受罪。   我是不是该感谢他?   “不!不行!段伊宁,把匕首放下来!”蓝小瑨即便被拷住,即便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仍然拼尽全力与那黑色的“镣铐”作斗争。   “柳不寒,我死了之后,你会放了他们吧。”这么多年我想过无数个和死亡有关的问题,想过无数种死亡的方式,可唯独没想过我会自杀。   我死了之后会变成失去心智的厉鬼吧。   我死了之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厉鬼了吧。   我死了之后,他们——都会好好地活着吧。   我死了之后,我那些家产怎么办啊?   ……   原来上天最擅长写小说了,我读到过无数狗血的情节,而某一天,我也忽然变成了存在于这种情节中的主人公。   我的存在,大概就是一种错误?   以前滥杀无辜,现在又有人因为我而滥杀无辜,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可我必须得死。   我不能失去他们。   在我眼前的每一个人。   蓝小瑨,玄乐,爷爷奶奶。   云陌?我希望我死了之后柳不寒能把林落还给他。我希望我死了之后世界和平。   我没有想到的是,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我竟然有如此大无畏的精神。所以,老天,求求你,我死了之后,不要让我变厉鬼。   我举起了匕首,耳边的声音似乎飘向远方似的,眼前的景色也逐渐迷离了……   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段伊宁,阿宁,宁宁……   在把匕首挥向自己的时候我还快速地想了一个问题,女孩子把匕首插在自己的心上是不是不大好看?于是在最后一秒钟,我把匕首转而插向了喉咙。   温热湿润的液体从颈间流出,血腥味弥漫咽喉,模糊的视野中,蓝小瑨似乎还在疯狂地挣扎、呼喊。   疼,真他妈疼。   可也就这一瞬。   我听到匕首咣啷落地的声音,紧接着,身体轰然倒地。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也好,变成厉鬼也好。   反正,那时我已什么都不知道。那时的我已不再是我。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还能想到这种安慰自己的法子,也算是提醒我生而为人不枉此生?   只是这次死亡太突然了,我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没做——尽管,我已经说了一千年的话,做了一千年的事。人在死亡面前,永远是沧海一粟。   没有时间了。   别了,人间。   ……   “段姐姐!段姐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忽然睁开眼睛,心想着,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一位少女模样的人,她的喉咙间插着一把匕首,她静静地躺着,安详而静谧。   “段姐姐……”一只手掌朝我伸过来。   我真的死了。   “段伊宁!段伊宁!”这是蓝小瑨疯狂的呼喊。   “段伊宁……唉……”这是云陌无奈地叹息。   我抬头,看到柳不寒,他的眼眶里竟然有泪珠?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掌,覆在他的手掌上,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一个身体往后跌去。   云陌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接住了他。   “林落……”他扶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喃喃说着。   柳不寒很高,很瘦,他在我死后,把林落还给了云陌。   前方的黑气散了,蓝小瑨倒了下来,他哭喊着、连滚带爬地过来了。在他触碰到我的身体之前,柳不寒猛地将我一拉,我站了起来。   因为惯性,我向前踉跄了两步,抬头望向柳不寒,心中对他此番行为着实感到疑惑。而就在我们四目相接的下一秒,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仿佛看到真的鬼似的,撒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不!怎么会!”他惊恐亦或是惊讶的神情落在我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我身后传来了蓝小瑨的呼喊:“段伊宁,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柳不寒的目光绕过我瞥过去,我收回手,缓缓地回头。   而眼前的景象让我深陷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在逐渐沙化?我猛地转身蹲下去,跟着蓝小瑨一起,捉着那少女的衣袖手臂。   可渐渐地,手中却只剩下一堆粉末,轻轻松手,那粉末便从指缝间随风而逝   蓝小瑨哭得说不出任何话。   我却能。   我却能?   我没有变成厉鬼?   怎么回事!我倏地站起,回头望着柳不寒,他惊恐地往后退去。   “段伊宁,你……你不是段伊宁……”云陌抱着林落,抬眼望我,眼中是挡不住的惊讶。   “你说……什么?”我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本该躺着尸体的空地,正巧蓝小瑨回头。   “你不是……”他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一个惊讶便忘记了哭泣。   在场所有人的惊讶神情都让我惴惴不安。   他们……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掐住我的喉咙,柳不寒像疯子似的问我:“你说,段姐姐,你把段姐姐怎么了?”   我咳咳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问这问题好奇怪。段姐姐就在你眼前啊,不是你让她自杀的吗?   “住手!”蓝小瑨走到我身边,慎重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段伊宁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柳不寒稍稍收回手,思索了一会儿,说:“段姐姐呢?段姐姐呢!”   我捂着脖子咳了好一会儿,恢复一些之后,终于道:“搞笑,我就在你眼前,是不是没能如你所愿变成厉鬼让你失望了?”   “你说什么?”   “柳不寒,现在大家都是鬼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妖孽,你把段姐姐怎么了!你把段姐姐怎么了!”我的话还没说完,柳不寒又一爪子抓了过来。   我再次被禁锢,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任何话。蓝小瑨见状,立刻伸手去抓柳不寒的胳膊,然而他刚一触碰到他的胳膊,一道黑气迸出,蓝小瑨弹开好几米远。   “你、你别动她!”蓝小瑨大喊。    ☆、第 67 章   “说,你到底把段姐姐怎么了?”柳不寒面部表情又狠又毒,妈的,若不是我已经死了,我还真要被他吓死嘞。   说什么说,被掐成这样,鬼才能说话。   哦,鬼都说不了话。   “说!”他的眼珠子似乎要瞪出血来。   “我叫你住手!”蓝小瑨冲了过来,手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靠近的一刹那,我觉得异常刺眼,下意识地用手遮在眼前,这才发现柳不寒也已经松了手。   金光乍现,我慢慢松开手指,透过指缝,看到蓝小瑨手中握着一个光源。还未看清,他就把我往旁边拉了拉,这时金光稍稍弱了些。   我移开手,问:“这是什么?”   “这个,你还记得吗?”他摊开手掌,把手伸了过来。   我仔细一瞧,这正是那日我给他的护身符。   “自然记得,这是我的东西,现在还给我吧。”我眼疾手快地抓起他手掌中那小小的护身符,脑海里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幅画已经有好多年的历史了。   画上的男人我只见过他一面。几百年前来着,我记不清了,他就是突然出现在我的阁楼床前,像个神仙一样飘在空中。   “你是谁?”我一惊,手中的扇子落在地上,从椅子上弹起向后退去。   他微笑不语,不知怎么的,我连他进窗子的动作都没看到,他就已经站在房间里,我的面前了。   他捡起地上的扇子,送到我面前。   我怯怯懦懦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它。   他扫视了房子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他径自往前走去,道:“真的在这里。”   “喂,你要干嘛?”我抓着扇子快步走到他身边,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深感疑惑,却没什么恐惧。难道是因为他的气质?   叫我描述也描述不出来,大概,有一种气质就叫神仙一般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将桌子上那个小巧的茶壶拿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我不缺钱,也不缺茶壶,只是看他拿起我的东西,我便忍不住去夺。   他个子很高,单手举起来,我便只能仰头看。我本想跳着去争夺的,但是他忽然伸出一个手指头,正戳在我的眉心。   我便立刻呆住了。   “小丫头,别再抢了,这壶要是碎了,我要你的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着的,但是一股寒意从我的脊背上蔓延开来。可我仍然不怕他,大不了,我就不抢了呗。   我收回手,哼了一声,退回椅子上,道:“送给你了,你走吧。”   倘若我知道我真的能活这么久,倘若我知道这一别便是千百年,我肯定不会说这句话。   他走到我的面前,笑道:“小丫头,作为交换,这个送你吧。”他一手拿着茶壶,另一只手掌在我面前摊开,躺在他手心的是一只小小的护身符。   “这是什么?”我探头想仔细看个究竟。   他把手往前送了送,我便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掌也摊了开来。那小东西就落入了我的手中。   “那么,多谢照顾,后会有期。”   我正摩挲着这小小的护身符出神,听到他跟我讲话便抬头,他站在窗台上,微笑着向后倒去。   “喂!”我连忙站起来趴在窗台上,可这阁楼下哪还有什么东西?   就是这短短几分钟,这个男人却叫我记挂了千百年。不是喜欢不是爱,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充其量,称它为“好感”吧。   他取走的那个茶壶,自我有记忆一来,都是我一直用着的。要说那茶壶不是什么上好的陶瓷,烧制的火候一般,但我偏偏总是用着它。   这样,就没人会把它当作废物扔出去。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那个男人走了之后,我终于换了许许多多风格华丽,样式更精巧的茶壶,但总会想起那个小巧的、没什么特点的茶壶,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   而他留给我的,只有这个小小的护身符。   现在,它就在我手中。   柳不寒又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一挥,蓝小瑨便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离他远点!”我抓住蓝小瑨不让他摔倒,将手中的护身符捏在手中,挡在他面前。   黑气又从柳不寒的身上散发出来,护身符的的光又变得亮了。   “往后退!”我拉着蓝小瑨的衣服把他往后拉,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那黑气与金光相互纠缠,忽地,那金光陡然迸出一般,将那黑气绞杀成碎片。但是柳不寒身上的黑气仍然源源不断,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再狠狠一攥,团团黑气将护身符包围。   “啊!”我忽觉手心发烫,连忙松开手,却见碎片从我手中落下。那金黄色的护身符碎片仍然闪着光,可那光却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护身符碎了。   那个男人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消失了。   柳不寒走过来,抓起我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切齿道:“说,你到底把段姐姐怎么了!”   我说:“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既然为鬼魂,那就跟我走吧。”云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身边。   我心里一紧,转头扫视一圈,见他一个人站在旁边,不见林落的身影,心想这小子手速挺快,真么快就吧林落给转移走了。   所以,他现在所说的鬼魂,不会是指我吧?   “云陌,你……”   “你先给我让开!”云陌将我往旁边一推,他便和柳不寒比拼起功夫来。   然而,他似乎不是柳不寒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云陌已经输了好几招了。   柳不寒已经发怒了,他的神情越来越恐怖,眼珠子只剩白色的,獠牙都在腐烂的皮肉中露了出来。   “咦,怎么会这样。”我皱着眉头往后退。   蓝小瑨咳了两嗓子道:“他的身上全是厉鬼的怨气。为了提高法力,不只有多少人沦为了厉鬼。”   厉鬼,说到厉鬼,我是自杀的,可我为什么没有变厉鬼?   这个问题还没想透彻,云陌已经败下阵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咒,金光一会儿闪一下,可任他会多种法术,却仍然敌不过柳不寒周身的黑气。   一个鬼差打不过一个鬼?   世界怎么会和平?   云陌已经被黑气包围住了,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   柳不寒扔下被禁锢住的云陌,往我这边走来。边走他的皮肉边慢慢恢复,腐烂的皮肉渐渐变得平整,口中的獠牙渐渐缩回,黑眼珠又回来了,可是他的怨气仍然不散。   他忽然伸手,我以为他要打我,连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脸。   可是良久只听得他道:“妖孽,把段姐姐还给我!”   妖孽,谁是妖孽?   “你说——”   我放下手臂,话还没说完,忽见远处一个光点,越来越近,我顺手一接,竟然是一面镜子。   “咣当”一声,镜子落地。   我连连后退,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这表现,和刚刚柳不寒一模一样。他应该也被吓到了,为什么,从段伊宁的身体里出来的鬼魂却不是长成段伊宁那个样子?    ☆、第 68 章   “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我摇着头,往后退着。   “说话!”柳不寒抓住了我的手腕。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段伊宁,那我是谁?   “放手!”我甩开了他的手。   “小丫头,你想找回你的记忆吗?”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仰头望去,只见树上坐着一个男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大概能看出他身着黑色的衣服,这个角度,刚刚那个镜子应该就是他扔过来的。   “你是谁?”   男人从树上轻巧地跳下,转眼间就到眼前。   我几乎惊讶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他的相貌一出现,我还是立刻就能认出来。   他就是画中的人物啊!   百年前拿走我的茶壶,又留给我护身符的那个男人!此刻,他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只是他剪去一头长发,换去古代装束,可他还是他啊!   “柳不寒,你想要找的人早已离去,你也该走了。”他对柳不寒这样说。   “你是谁!”柳不寒想要出手,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个男人转瞬就到了他面前,他的手掌落在柳不寒的肩上,柳不寒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非人非妖,”云陌打量了这个男人一眼,“非鬼。你是何方神圣?”   我看了眼云陌,又转头继续看着他,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   “小丫头,问你话呢,你想找回记忆吗?”男人收回了手,柳不寒仍然呆呆立在原地。   想,当然想!我点头如捣蒜。   “过来。”   “嗯?”   “我叫你过来。”   我依言往他面前走去。   “等等!”蓝小瑨突然喊了一句。   我停了下来,转头望向蓝小瑨,他担心地看着我,摇摇头。我又继续看着这个男人,百年前相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当然要走过去。不然枉费我把他画下来带在身边时常欣赏的情谊。   男人微笑着。   他总喜欢笑,当年他说“我要了你的命”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依然有笑意。   我走到了他面前。   “闭上眼。”   我又依言闭上眼。   忽然觉得额前一片温热,大脑里翻江倒海一般。许许多多的景物事物人物不断从海底翻滚到海面。   在它们回到海面之前我以为整个大海都没有这些东西。可是直到它们真正出现了,我才发现,它们是这样熟悉。它们与我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我缓缓睁开眼,男人也慢慢收回手,他笑着道:“段伊宁救了你,怎奈本应在她身上的仇恨倒转移到你身上了。”他转头看着柳不寒,话却依旧是对我说的,“小妖怪,若不是当年段伊宁帮我保住了那个茶壶,我也不会帮她的忙。”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叫红妤,本是一只在山间修行的妖怪。段伊宁屠山的时候,我受了伤,奄奄一息。当时我看到了一些事情,比如,她和一只妖怪决斗的时候,有一只小狐狸帮她挡了一掌。段伊宁凌厉的眼神忽然变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角溢出了泪水。   当时整个妖界都知道,人类有一除妖师名为段伊宁,遇妖便杀,从不问善恶。她的眼中能含着热泪,这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一件事。   我本以为自己会带着仇恨从这世上消失,可是我偏偏又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段伊宁就在我的身边,她这个人总是冷冷的,见谁都不爱笑,只有当她说出“我想救你”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   那次之后,她便再也不出去除妖了。她整日在书房里翻找医书,企图救我性命,可是,方法没找到,她的身体状况倒和我一样越来越差了。   我起初对她是不理解的,是憎恨的,可是她每每对我一笑,我便把仇恨通通抛到脑后去了。   渐渐地,我倒有点喜欢上那种生活了。   在她的庇佑之下,陪着她晒太阳看月亮。尽管到最后,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了。   而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段府很有钱,段夫人找来许多名医给她瞧病,汤药开了一副又一副,可总不见得好。我猜,她大概是不想活下去了。   是因为那只小狐狸吧。   我记得那只小狐狸总跟在她身后,蹑手蹑脚的,她当然知道被跟踪了,可她偶尔对这些小妖怪还是不屑一顾的。   那天,她躺在我身边。同样虚弱的两个人躺了好久,我终于说了一句话。这是我见到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她说话。   我问:“你不想活下去吗?”   她似乎讶异于我跟她说话这一举动,又或是讶异于我的话语内容,总之,她顿了好久。然后,她才道:“是啊,不想。你呢?”   我眨了眨眼睛道:“我想。我想修炼成老妖怪,我想活百年千年。”   “是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背对着我,说:“是啊,你本该活这么久的。”   她下了床,推开房门,出去了,我忽然有点后悔。让妖怪闻风丧胆的段伊宁,在我面前却如此柔弱。她是不是在自责?   我没有多想,因为身体太虚弱,不久我便沉沉睡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亮了,我从床上爬起,却不觉艰难。此时,我才发现,床上,躺着一只狮子。   那是我。因为身体极度虚弱,我已经打回动物的原形了。可幸运的是,我死了之后,还是人的模样。   我想活上千岁百岁,可这个愿望却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床上的那个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已经衰竭了。她吃不了东西,呼不出气,就连眼皮也没劲儿睁开了。   我已经死了,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那么段伊宁呢,我是该祝福她呢,还是该诅咒她呢?毕竟,她的愿望和我截然相反。   我忽然想起,那个男人叫灵均。   那个存在于三界之外的生灵。他生于万物诞生之时,非人非妖,不死不灭,拥有着极强的灵力。他可以做到这世上的任何一件事。但是他真正喜欢的,只有记忆。    ☆、第 69 章   他喜欢收集记忆,人类的妖怪的。所以,想请他办事,必须牺牲掉宝贵的记忆。   “你!”我忽然大叫,指着灵均问:“怎么会!你、你收走了我的记忆?”   灵均道:“当年段伊宁求我帮忙。她说她马上就要死了,让你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她本来是以她自己的记忆作为交换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还是把你的记忆一同收走了。”   “人道主义?”   “自然。我只是觉得,你的思想恐怕会极其不习惯那具身体。最好的方法就是收走你的记忆。”灵均淡淡地笑着,“鉴于她曾帮我保护过那个茶壶,我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段伊宁死了之后,我便让你在她的身体里重生了,你本就是妖,自然能在人类的身体里活上千岁。谁想到那段伊宁惹了一身麻烦事,千年之后还能让你对人生产生怀疑,现在既然你已离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也已随风而逝,那我便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好了。反正这些天,你的心脏已经锻炼得足够强了吧。”   “她死了……段姐姐死了……”柳不寒摇着头,忽然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死了,这一千年来,我是为了什么!”   “柳不寒,段伊宁就这么值得你喜欢?你费尽心思让她死,不就是为了能带她逃离三界?”   “不!不是的!哥哥这么爱她,甚至连命都豁出去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要报仇,我要让她反省,我要让她自责……”柳不寒的目光已经不知道投向何处了,他忽然又摇头道:“不,段姐姐说过,她不会死的,她会永远当个除妖师……”   灵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摇头,笑而不语。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定要带段姐姐离开人间妖界,她根本就不爱哥哥,可哥哥还要逼她……当年他随意了结性命,不是相信他以自己的命能救回段姐姐的命,只不过他是想死了也要缠着她……可是段姐姐没有死,她没有死哈哈哈哈!”   “段姐姐不会老,可我却在一直长大,我怎么会留着段姐姐一个人独自变老呢……段姐姐,你把她还给我!”柳不寒忽然发了疯似的扑向我,我躲闪不及,眼看他就要靠近,灵均忽然将我像提小鸡似的提到空中。   “这小子怨气吸多了,心智早已不正常。”他俯视着地面上的云陌道:“鬼差大人,要不要我帮忙?”   云陌被问得一声不吭,脸颊通红。然后直接冲到柳不寒面前,口中念念有词,柳不寒的前方便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可是柳不寒却直直地穿过了这个漩涡。   我对柳不寒的事迹和现状唏嘘不已,云陌明显心有余而力不足,蓝小瑨亦是一副惊叹不已的神情。   这个时候,只有灵均还能面不改色地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了。   我活了一千年算什么?   他的岁数大概是我的好几倍吧?   灵均冷笑一声,忽然松手,我嗷嗷乱叫,飘到地面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是个鬼。   他已经站在云陌的面前了,柳不寒周身的黑气一股脑往他们面前冲去,云陌严阵以待,而灵均只是抬起胳膊,伸出右手食指,他的指间便发出万道金光,比刚才护身符的光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我下意识地遮住眼睛。   金光变得弱一些了,我慢慢移开手,忽见柳不寒和灵均之间出现一更大的金色漩涡。那漩涡中像是有巨大的磁力一般将柳不寒往中间吸去。柳不寒痛苦的哀嚎声传遍四野,终于,他整个身体都消失在那巨大的漩涡之中。灵均手一拂,那漩涡便消失不见,而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葫芦。   “多谢!”云陌朝他拱了拱手,随即接过灵均递过来的葫芦。   灵均道:“不妨事,作为交换,你的记忆——”   云陌一听此言,立即向后一退。   他怎么会就这样交出记忆,恐怕,他还不愿意忘掉某某。   灵均忽然大笑道:“鬼差大人又何必当真。也算是我间接造成的残局了,由我来收拾也是情理所在。”   这个时候,天空竟然微微发亮了。   只是一夜的功夫,就变得物是人非。   “段伊宁”这个我自称了一千年的名字,原来并不属于我。而我,以人的身份为傲,可我偏偏不是个人。   我是个妖怪。   我是个连身体都不见了,灵魂还要寄居在人类身上的妖怪。   现在,我才真的感觉到自己是已经死了的。   云陌说:“段伊宁,哦不,你……”   “我叫红妤。”认识了这么久,我这才算真正自我介绍了吧。   “红妤,你——已经死了。”   我点头道:“我知道。”   “所以……”   “所以我该跟你走了。”   云陌没有反驳。   “但是先等等。”我说,“灵均,为什么给我那个护身符?刚刚又是因为那个护身符,你才来的吗?”   灵均道:“的确不假,算是报答吧。那个护身符碎了的话我能感应到,那个时候你应该是遇到了真正的危险。”   “报答?莫非,是那只茶壶?”   “没错。因为某种宿命,它在人间徘徊许久,当年它在玩杂耍的人手里,即将摔碎的时候段伊宁接住了它,并把它带了回去。后来你又没有嫌它丑陋将其丢弃,算是帮它保全了性命吧。”   “可……段伊宁死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将它带走?”   “秘密。”这时,灵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神秘的笑。   我也便不再问,只是忽然有些羡慕那只茶壶,灵均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神灵肯为它做这么多事。   “段伊——红妤!”蓝小瑨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仍然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抓耳挠腮了许久说:“你——”   “我?”   “你见过我妹妹?”   “呃……嗯!”那个小狐狸啊,她记得。   “我本来是想报仇的。”   “嗯,我知道。”   “但是,我觉得……你人还不错。”   “嗯。”我微笑着听他讲话。   “我是说真的,在学校的时候做你同桌是有目的的,我曾经有过恨意,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    ☆、正文完   “所以,”蓝小瑨忽然转头望向云陌道:“她能不死吗?”   呃?这什么情况?这小子……真够义气!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啊。   “不能……”   “当然能!”   说“不能”的是云陌,说“当然能”的是灵均。   “灵均大人,这……”云陌似乎为难起来。   灵均道:“她是自杀的,灵魂又是别人的,按照道理,她一千年前就该死了。你把她带回去还得费劲向阎王解释,麻烦不麻烦?我看,你放过他,腾出时间回去好好照顾你的好朋友比较靠谱。”   “可她的肉身已经没了,阳间是不能留孤魂野鬼的。”   “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这么说,灵均大人,你有办法让她在阳间活着?”蓝小瑨两眼放光。   灵均道:“办法我当然有。”   “太好了!云陌大人,您赶紧回去照顾您的小朋友吧,他被鬼附身了这么久,肯定身体羸弱,需要人好好照顾。”   “我……”   “云陌,”我朝云陌旁边走了走,小声道:“无论你带不带我走,我都祝福你和林落永不分离。”   “你!”云陌刷地红了脸颊,霎是可爱。   “好了好了,我先回去复命,原来这段时间的厉鬼也是他弄出来的。”云陌扯开话题。   说到厉鬼,我记得云陌之前说过厉鬼是有可能恢复理智的。但是这方法还没找到……那我这种自杀行为算特例吗?我没变厉鬼。或许是因为我之前是正常死亡的?   满肚子疑问想不明白,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神灵。   我转头看向灵均道:“灵均大人,你知道厉鬼能恢复理智吗?要怎么样才能恢复理智呢?”   “这个问题可问倒我了。我一介神灵,哪懂这凡夫俗子之事?”   “哦。”我默默低下了头。   “我知道。”   “你知道?”   云陌点头道:“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自杀的人全都能变成厉鬼的,是自杀了还心怀怨念的人才能变成厉鬼。”   “可是自杀的人难道不是因为心怀不满才自杀的吗?”   “不是的,有的人投胎到人间就是个错误。”云陌说地意味深长,然后话锋一转,“行了,我先走了。灵均大人,今天谢谢你。还有,她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说。”   云陌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了。   这个时候,天已亮了,东方泛出鱼肚白,紧接着,就该是壮丽的日出了。   灵均看了眼东方,然后说:“行,我也该走了。”   “等等,你得帮她复活啊。”蓝小瑨连忙说道。   灵均转了转眼珠子道:“现在的方法只有一个,得先找个容器寄居,然后再慢慢修炼,重新修成人形。”   “所以该找什么呢?红妤,你喜欢什么?”蓝小瑨问。   我还仔细想了想,花?树?还是孔雀?   “赶紧的,太阳一出来,你立马就得死。”   “我……我不知道啊……”   “就它了。”   我和蓝小瑨顺着灵均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不!我坚决不!   三年后   “蓝小瑨,你快过来看!”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激动不已。   “怎么了?”他冒冒失失地从浴室里冲出来,腰上系着浴巾,头发上还挂着泡沫。“你……你修炼成功了?”   “是的!”   “太好了!”蓝小瑨发疯了似的朝我扑过来,我看到他一脑门泡沫,嫌弃地躲开了。   他扑了个空,磕到茶几角,捂着腿龇牙咧嘴地喊疼。   “喂,你没事吧?”   他硬撑着答:“没事。”   “没事的话,我们去找灵均吧。”   “找他干嘛?”蓝小瑨歪在沙发上,一脸不乐意。   我走到他面前道:“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他,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投胎成什么东西呢。”   “哼,”蓝小瑨愤愤地站了起来,“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让你白白跟云陌走的。”   “哦?此话怎说?”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灵均画像道:“如果没有他,我就把林落抢过来,看云陌还敢不敢带你走。”   “切……”我自然看到了他的目光,于是起身搬了个凳子过来,一脚踩了上去。好久没有活动身体了,这三年来像个植物人似的躲在匕首里,如果没有蓝小瑨的陪伴,我恐怕早就放弃了重生。   “红妤,你要干嘛?”   我一边把灵均的画像收起来,一边道:“不然,我们去找玄乐吧。又或者,去古宅看看爷爷奶奶?”   “行行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哦。”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那我们还是去找灵均吧。”   “也行,”他起身往浴室走去,“那也得等我洗完澡才行啊。”   蓝小瑨刚进去没多久,我就听到门铃的声音。   我往门前走去,把眼睛对在猫眼上,刷……一只眼睛在外面,吓得我后退了两步。该不会是我看错了吧?我疑惑地、小心翼翼地又把脸凑上去,忽然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连忙打开门道:“玄乐,你来了!”   “红妤姐姐!”我蹲下身子,她扑了上来。   “红妤姐姐,灵均大人说你今天应该就能修成人形了。”   灵均?我松开手,往门外望了望,没看到什么灵均啊?再转头,灵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了。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   见我转头,那姑娘连忙站起来道:“你好,我是灵均的朋友,咱们也算是见过面了。”   见过面?“你……那只茶壶……?”   那姑娘道:“见笑了,对,那只茶壶。”   “红妤,谁在外面?”蓝小瑨穿好睡衣,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就边走了出来。他一见到灵均立刻道:“你……你来了?”   灵均耸肩道:“来看看这只成形的妖怪。不过,你叫什么来着?蓝……”   “蓝瑨。”我笑着答,“他叫蓝瑨,我曾经的同桌。”   茶壶姑娘皱皱眉头道:“你的同桌,是人类吗?”   我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答:“我的同桌,不是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功告成hiahiahia,累死偶也!可以安心挖坑了,不过好像没人看?看到这里的童鞋请举起你们的双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